風蹲了好幾個時辰,卻最終起身,他想,他的小簷兒,終究是要自己堂堂正正從牢房裡接出來的。
他起身的時候,覺得日頭有些刺眼,看似一葉障目,卻仍舊不得不迎接這一場風波。
☆、第四支傘骨·起(上)
鍾簷一抬頭,就可以看見被鐵欄杆分割成幾塊的一角天空。
——是冬天的模樣。
昨日剛被押著去問詢,幾個獄卒將他綁在鐵鏈上,嘿嘿笑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不用皮鞭老虎凳之類的刑具,就足以讓一個尋常百姓嚇去了半條魂。
也難怪,在這黑漆漆的無間地獄裡呆久了,是人也變成半條鬼了。
鍾師傅半輩子在這塵世摸爬滾打,怎麼能不把這個世間那點犄角旮旯事看得明白,“快說,你刺殺朝廷命官又什麼企圖?”“是誰派你來的?”“快說!你是不是北靖奸細?”
鍾簷覺得實在是荒謬,咬緊了牙關,狠狠地看了一眼那一群人,嘴邊扯了一絲笑,“骯贓醃漬潑辣的狗雜碎!”他素來一張嘴不饒人,既然知道結果都會是一頓毒打,不如讓這口舌爽利些。
他被重新丟進這溼冷的牢房時,全身已經動彈不得,他只能一動不動的歪在牆邊,說來也是巧,他的這間牢房巧好就是胡老闆蹲著的那一間,他萬萬沒有想到,風水輪流轉,現在輪到他蹲了。
胡老闆見了他,就哭爹喊娘,一會兒說著連累了鍾師傅,真是罪過大發了,一會兒說認識這麼仗義的人值了,如果有朝一日出去就把自己的東西統統分給他一半,就是老婆孩子也……
“別介,胡老闆,我怕折壽!”
受了重刑,他的精神卻很好,只淡笑看著他。也許是疼痛刺激了神經,他整夜整夜的睡不著,白天裡,有獄卒看守,犯人們都不敢太造次,到了晚上,牛鬼蛇神都出來了,偷了嫂子的書生,盤踞山上的流扉,失子心智不正常的瘋女人……一廂唱罷一方又登場,正是好不熱鬧。
鍾簷眯了眼,靜靜的看戲,想著應該是自己有生以來第二次牢獄之災了吧。
他的第一次牢獄之災,在他的二十歲,與他同受的有他的父親母親,還有小妍,他們像牲畜一般白天被趕到石料場幹活,夜裡被關進這深不見底的犯人塔中,那時,他一度以為自己會死在那暗無天日的流放生涯中。
他卻還活著,可是除了命,他什麼都失去了。
這一次,不知道他還可以失去什麼。次日清晨,胡老闆就被放了出去,臨去前,又哭帶鬧的演了一出,咬著帕子就是梨花帶雨。
鍾簷想,果然是一家子,都那麼愛演。胡老闆鬧騰了一場,出牢門的步伐卻沒有慢半步,一溜煙兒就沒影了。
安靜下來,大把大把的時間空著,鍾簷也想通了許多的事。從扣下那批貨,到抓捕胡老闆,再到趙世桓的死,恐怕都是徹頭徹尾的圈套罷了。
而他,胡老闆,秦了了,甚至趙世桓,都是這局棋中的棋子。
——不!這局棋,恐怕從申屠衍找到了他,就開始了。
他忽然想起了申屠衍,衣襟上已經佈滿了汗滴,冷而稠密的感覺緊緊抓住他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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兗州缺水,到了冬天一瓢水便更是稀罕,兗州城十里外便有這樣一處地,荒地黃沙,只有突兀的一口口枯井。
水面乾涸,一口枯井便是這大地的一個瘡疤。
在鍾簷在牢中蹲著的時候,申屠衍正盯著一口又一口的枯井,看了約莫有半個時辰。
——他為什麼在此處?
他是尾隨了官府的衙役而來的,他為什麼會尾隨衙役呢?還要從昨晚說起,那晚上,他思前想後,將這件事情也重新想了一遍,覺得整件事情實在蹊蹺,趙世桓在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