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美美哭上一場。不料,年三十她到院裡一望,媽呀,那糊了白紙兒的窗戶,早已是鶯飛燕舞,一派子紅。松枝,臘梅,飛鳥,山兔,盡是些她沒見過的窗花,剪得那份巧,那份兒活,那份兒喜氣洋洋,甭用猜,一看就是出自西廂那雙手。天呀,她一派投入中,竟把這個給忘了。少奶奶燈芯跟三房松枝,原本就是一個窗子底下的呀。
她哭了一場,一場火,將那些再也派不上用場的窗花給燒了。一同燒掉的,還有她的心,她的思,她的念,她的想……
到了臘月二十六,老管家和福提著一條豬腿走進耳房說,東家讓你提前過年去,這肉你拿著,清油改天我再送去。奶媽仁順嫂死灰一般的目光擱和福臉上,擱得和福難受,擱得和福嘴張了幾下,恨恨一跺腳,啥也沒說走了。還說甚呢,能說甚呢?一切都明擺著,她是多餘,是累贅,是一條老狗,得攆出去!
奶媽仁順嫂提著豬腿,心如刀絞般出了門。巷子裡是壓不住的熱鬧聲,但熱鬧都是別人的,彷彿人們已知道她讓下河院趕了出來,走在巷裡竟沒人跟她親熱,沒人把熱鬧多少朝她灑一點。惟有草繩遠遠跟她說了句話,草繩的目光盯著豬腿,沒看見她有什麼異常,那一刻,奶媽仁順嫂真想將豬腿分一半給草繩,只要能陪她說句話。可草繩顯然並不眼熱,自打生了兒子,草繩對一切都不再表現出眼熱。只好做罷,孤零零回到自個院裡。
享受慣了下河院過年的熱鬧,家裡的冷清像夏季裡沙河的洪水,沒完沒了襲來,兒子二柺子偏又是個不知冷暖的人,一天到晚,心思都在賭上。
年終於過去了,兒子二柺子明兒個要去窯上,有句話憋心裡好久,奶媽仁順嫂想說出來。
你……不賭行不?
我的事不用你管。二柺子剛賭回來,一頭鑽被窩裡說。
可……那是我的錢呀。
你的錢?二柺子很不耐煩,輸錢的人總是不耐煩。錢留著做甚,不如賭了乾淨。
你個混賬,想氣死我呀。
誰個氣你了,想死想活你自個說的,甭拿別人的氣往我頭上撒。
你說甚……你?
你心裡明白,說出來難聽。二柺子索性捂嚴了被子,不再理她。
二柺子自然明白當孃的為啥嘆氣兒,為啥丟魂兒,打窯上下來,便聽說了下河院發生的事。可他懶得管,愛咋咋,只要不妨礙他就行。
二柺子對母親仁順嫂跟東家莊地的關係採取不聞不問的態度,這並不是說他是個多開化的男人。事實上母親也帶給他不少羞恥,下河院下人們之間偷偷摸摸的傳聞,還有看他的眼神,都讓他在下河院抬不起頭來。可天要下雨孃要嫁人,二柺子有什麼辦法?愛跟誰睡跟誰睡,東西她長著,我能看住?二柺子常常這麼勸解自己。
二柺子本想戒賭的,自打下河院少奶奶掀翻牌桌,二柺子就沒再賭過。是仁順嫂的嘮叨把他又趕進賭房,他是輸了錢,輸的還多,但沒有仁順嫂的嘮叨難受。比起這些叨叨來,錢算什麼?奶媽仁順嫂再跟他叨叨,二柺子就跳了起來,很兇,有幾回險些把難聽話說出來,可他真想說出來。
二柺子走後不久的一個夜晚,奶媽仁順嫂在她的小院裡迎來了天天渴盼的男人。東家莊地提著一包點心,那是上好的點心,平日裡自個都捨不得吃。在仁順嫂一連串的訝叫裡,東家莊地平穩地坐下,完全像這屋的主人,不慌不亂。伸出目光尋視了一週,屋子是破了些,過年連窗子也沒糊,被子慵懶地堆在炕上,跟她往日的乾淨形成鮮明對比。莊地啥也沒說,知道女人心裡恨他怨他,但他啥也不想說,只是望住她,目光裡有絲眷戀,更多的卻是不安,那是兒子命旺帶給他的。
過年(15)
一想兒子命旺喝下的苦針兒汁,東家莊地的目光就成了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