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娓娓動聽,令人怡情增興,樂此不疲。下廚房做飯,老太太也是行家裡手。小姐只能在旁邊端端盤子,打打下手。當時正是食品極端缺少的時期,有人請客都自帶糧票。即使是這樣,“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請一次客,自己也得節省幾天,讓本來已經飢餓的肚子再加碼忍受更難忍的飢餓。這一位老太太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親手烹製出一桌頗為像樣子的飯菜的。她簡直像是玩魔術,變戲法。我們簡直都成了神話中人,坐在桌旁,一恍惚,熱氣騰騰的美味佳餚已經整整齊齊地擺在桌子上。大家可以想象,我們這幾個淪入飢餓地獄裡的餓鬼,是如何地狼吞虎嚥了。這一餐飯就成了我畢生難忘的一餐。
但是,我認為,最讓我興奮狂喜的還不是精美的飯菜,而是開懷暢談,共同痛罵希特勒等法西斯頭子。她們母女二人對法西斯的一切倒行逆施,無不痛恨。正如我在上面講到的那樣,有這種想法的德國人,只能忍氣吞聲,把自己的想法深埋在心裡,決不敢隨意暴露。但是,一旦同我們在一起,她們就能夠暢所欲言,一吐為快了。當時的日子,確實是非常難過的。張維、陸士嘉和我,我們幾個中國人,除了忍受德國人普遍必須忍受的一切災難之外,還有更多的災難,我們還有家國之思。我們遠處異域,生命朝不保夕。英美的飛機說不定什麼時候一高興下蛋,落在我們頭上,則必將去見上帝或者閻王爺。肚子裡飢腸轆轆,生命又沒有安全感。我們雖然還不至於“此中日夕只以眼淚洗面”,但是精神決不會愉快,是可想而知的。在這樣的情況下,只有到了伯恩克家裡,我才能暫時忘憂,彷彿找到了一個沙漠綠洲,一個安全島,一個桃花源,一個避秦鄉。因此,我們往往不顧外面響起的空襲警報,盡興暢談,忘記了時間的流逝,一直談到深夜,才驀地想起:應該回家了。一走出大門,外面漆黑一團,寂靜無聲,抬眼四望,不見半縷燈光,宇宙間彷彿只剩下我一個人,我一個人彷彿變成了我佛如來,承擔人世間所有的災難。
我離開德國以後,在瑞士時,曾給她母女二人寫過一封信。回國以後,沒有再聯絡。前些日子,見到張維,他告訴我說,他同她們經常有聯絡。後來伯恩克小姐嫁了一個瑞典人,母女搬到北歐去住。母親九十多歲於前年去世,女兒仍在瑞典。今生還能見到她嗎?希望可以說是微乎其微了。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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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耶(Meyer)一家
邁耶一家同我住在一條街上,相距不遠。我現在已經記不清楚,我是怎樣認識他們的。可能是由於田德望住在那裡,我去看田,從而就認識了。田走後,又有中國留學生住在那裡,三來兩往,就成了熟人。
他們家有老夫婦倆和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老頭同我的男房東歐樸爾先生非常相像,兩個人原來都是大胖子,後來餓瘦了。脾氣簡直是一模一樣,老實巴交,不會說話,也很少說話。在人多的時候,呆坐在旁邊,一言不發,臉上卻總是掛著憨厚的微笑。這樣的人,一看就知道,他決不會撒謊、騙人。他也是一個小職員,天天忙著上班、幹活。後來退休了,整天呆在家裡,不大出來活動。家庭中執掌大權的是他的太太。她同我的女房東年齡差不多,但是言談舉動,兩人卻不大一樣。邁耶太太似乎更活潑,更能說會道,更善於應對進退,更擅長交際。據我所知,她待中國學生也是非常友好的。住在她家裡的中國學生同她關係都處得非常好。她也是一個典型的德國婦女,家庭中一切雜活她都包了下來。她給中國學生做的事情,同我的女房東一模一樣。我每次到她家去,總看到她忙忙碌碌,裡裡外外,連軸轉。但她總是喜笑顏開,我從來沒有看到她愁眉苦臉過。她們家是一個非常愉快美滿的家庭。
我同她們家來往比較多,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在我寫作博士論文的那幾年中,我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