嘗一嘗飢餓的滋味。這個問題我且置而不論。不管怎樣,我當時實在是正處在飢餓地獄中,如果有人向我嘴裡投擲熱鐵丸或者泥土,為了抑制住難忍的飢餓,我一定會毫不遲疑地不顧一切地把它們吞了下去,至於肚子燒焦不燒焦,就管不了那樣多了。
我當時正在讀俄文原文的果戈理的《欽差大臣》。在第二幕第一場裡,我讀到了奧西普躺在主人的床上獨白的一段話:
現在旅館老闆說啦,前賬沒有付清就不開飯。可我們要是付不出錢呢?(嘆口氣)唉,我的天,哪怕有點菜湯喝喝也好呀。我現在恨不得要把整個世界都吞下肚子裡去。
這寫得何等好呀!果戈理一定捱過餓,不然的話,他無論如何也寫不出要把整個世界都吞下去的話來。
長期捱餓的結果是,人們都逐漸瘦了下來。現在有人害怕肥胖,提倡什麼減肥,往往費上極大的力量,卻不見效果。於是有人說:“我就是喝白水,身體還是照樣胖起來的。”這話現在也許是對的,但在當時卻完全不是這樣。我的男房東在戰爭激烈時因心臟病死去。他原本是一個大胖子,到死的時候,體重已經減輕了二三十公斤,成了一個瘦子了。我自己原來不胖,沒有減肥的物質基礎。但是飢餓在我身上也留下了傷痕:我失掉了飽的感覺,大概有八年之久。後來到了瑞士,才慢慢恢復過來。此是後話,這裡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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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逸趣
置身飢餓地獄中,上面又有建造地獄時還不可能有的飛機的轟炸,我的日子比地獄中的餓鬼還要苦上十倍。
然而,打一個比喻說,在英雄交響樂的激昂慷慨的樂聲中,也不缺少像莫扎特的小夜曲似的情景。
哥廷根的山林就是小夜曲。
哥廷根的山不是怪石嶙峋的高山,這裡土多於石,但是卻確又有山的氣勢。山頂上的俾斯麥塔高踞群山之巔,在雲霧升騰時,在亂雲中露出的塔頂,望之也頗有蓬萊仙山之概。
最引人入勝的不是山,而是林。這一片叢林究竟有多大,我住了十年也沒能弄清楚,反正走幾個小時也走不到盡頭。林中主要是白楊和橡樹,在中國常見的柳樹、榆樹、槐樹等,似乎沒有見過。更引人入勝的是林中的草地。德國冬天不冷,草幾乎是全年碧綠。冬天雪很多,在白雪覆蓋下,青草也沒有睡覺,只要把上面的雪一扒拉,青翠欲滴的草立即顯露出來。每到冬春之交時,有白色的小花,德國人管它叫“雪鍾兒”,破雪而出,成為報春的象徵。再過不久,春天就真的來到了大地上,林中到處開滿了繁花,一片錦繡世界了。
到了夏天,雨季來臨,哥廷根的雨非常多,從來沒聽說有什麼旱情。本來已經碧綠的草和樹木,現在被雨水一澆,更顯得濃翠逼人。整個山林,連同其中的草地,都綠成一片,綠色彷彿塞滿了寰中,塗滿了天地,到處是綠,綠,綠,其他的顏色彷彿一下子都消逝了。雨中的山林,更別有一番風味。連綿不斷的雨絲,同濃綠織在一起,形成一張神奇、迷茫的大網。我就常常孤身一人,不帶什麼傘,也不穿什麼雨衣,在這一張覆蓋天地的大網中,踽踽獨行。除了周圍的樹木和腳底下的青草以外,彷彿什麼東西都沒有,我頗有佛祖釋迦牟尼的感覺,“天上天下,唯我獨尊”了。
一轉入秋天,就到了哥廷根山林最美的季節。我曾在《憶章用》一文中描繪過哥城的秋色,受到了朋友的稱讚,我索性抄在這裡:
哥廷根的秋天是美的,美到神秘的境地,令人說不出,也根本想不到去說。有誰見過未來派的畫沒有?這小城東面的一片山林在秋天就是一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