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早晨的報紙。回頭再跟他說話吧,這回時間多了。如他所料,這個蘇格蘭人家的煙囪里正往外冒著簇簇濃煙,而自己家的房頂上卻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他走下山坡,輕輕推開自家的鐵門,不直接走上正門裡的高臺階,而是繞到側面院裡的房子的邊門。院裡的葡萄藤已經乾枯了,但還結實,繞在房子上像根粗繩子。他無聲無息地走進客廳,屋裡散發著一股凍得發硬的皮革味,壁爐裡鋪著一層薄薄的冷灰。他放下行囊,穿過洗臉間徑直來到廚房。伊麗莎正穿著他以前的一件外衣,戴著一隻缺手指的毛線手套在爐前撥弄著一小團有氣無力的火。
“哎,我回來了。”
“呀,這是怎麼說的。”她叫出聲來——他早知道她會這樣,一時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麼辦好。他伸出手,笨拙地搭在她肩上。兩人就這樣面對面傻站了一會兒,接著,他拿過煤油桶,把煤油澆到木柴上淋透,火苗呼地一下就躥出了爐子。
“哎喲,甘特先生,你要把我們都燒死呀!”
甘特沒搭理她,手裡拿著幾塊柴火,提著煤油桶,大步朝客廳走去。
隨著火苗從澆了油的松枝上躥起來,他能感覺到跑滿了煙火的煙囪此刻正在顫巍巍地晃動,那股精神氣兒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被帶回了寬廣的大漠、巨蛇般的長河、開採過的金礦、滿載的帆船、那風頂浪尖上晃動的桅杆,遊遍世界的船隻帶回了這個地球上的精華,熱烘烘的熱帶船艙裡擠滿了醉人的非洲朗姆酒、糖漿、柏油、快熟的番石榴、香蕉、蜜橘、菠蘿,便宜豐美,取之不盡,如同懶洋洋的赤道大地和那兒的女人們一樣。他帶回的還有那些州的美名:路易斯安那、得克薩斯、亞利桑那、科羅拉多、加利福尼亞。魔鬼附身的沙漠,千年的古樹,樹中甚至可以開出隧道來讓汽車透過,山頂水霧中無聲地直瀉而下的瀑布,沸騰的湖水伴著大地有規律的悸動,直衝雲天。大峽谷懷抱的峭壁上久經沖刷拍打,形成海浪般的圖案,千變萬化,巧奪天工,陽光下五彩繽紛,動人心魄。
伊麗莎仍在激動之中,她跟在甘特後面進了客廳,凍裂的手戴著手套放在胸前,她此時已能開口說話了: txt小說上傳分享
《天使望故鄉》 第七節(6)
“我昨天晚上還跟史迪夫說來著,‘我敢保證你爸隨時會鑽出來。’我有這個感覺,不知道這叫什麼。”說著這神話傳奇般的一段話,她的臉也癟了下去。“不過想起來也真夠怪的,前兩天我在加利特的小店裡買東西,就是香草精啊,蘇打啊,還有一磅咖啡啊什麼的,正碰上埃萊克·卡特走過來。他問我:‘甘特先生什麼時候回來?我可能有活要他做哩。’‘怎麼啦,埃萊克?’我說,‘照我看,甭指望他4月份以前回來。’嗨,你說怎麼著,先生,我剛從店裡出來——我當時一定是在想什麼別的事,因為我記得埃瑪·埃德里奇從身邊過去,還跟我打了招呼。我等她走過去好遠了才想起來要答應人家一聲。我就扯大嗓門對她喊著說:‘埃瑪!’就那麼一剎那,我覺得就像現在站在你面前一樣那麼有把握,我說:‘你知道嗎?甘特先生這會兒已經上路回家了。’”
上帝呀,甘特心想,又開始了。
她的記憶像一條大章魚,在各種事件構成的海底遊動著,隨意卻又不遺不漏地尋進每一個海洞、每一個海坑、每一股潛流、每一道港灣,全身心地回憶著做過的每一件事、經歷過的每一種感覺、腦子裡閃過的每一個念頭,十足一副潘蘭家特有的認真勁兒。好像太陽是為他們而閃耀、而落山,雨是為他們而降下,人來車往,生死存亡,都是以潘蘭家為核心,以潘蘭家為楷模,以潘蘭家為終極目的似的。
他一邊往火上加著大塊閃亮的煤,一邊自語著,整理鋪排自己的篇章,精裁細剪,語言優美。
是的,鐵路貨場的屋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