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堆著成垛的發了黴的棉花;南方松林平原那誘人的氣息彌散在棕色的霞光裡,只有一排排筆直挺立的光樹幹將霞光劃破,一個女人纖巧地撩起裙子,露出白嫩的腿,爬上運河街的馬車(那是個法國女人或者是克羅勒人吧)。一隻粉臂彎過來拉上窗簾,法蘭西橄欖色的面孔在窗裡閃爍。出去時火車上睡在他上鋪的那個喬治亞醫生的太太,那深不可測、魚兒豐富、慵懶湧動的藍色的太平洋。還有那條大河,那條吸收了一切、吸進了整個大陸的黃蛇,緩慢地向前蠕動。他自己的生命就像這條大河,帶著豐厚的積澱,不斷吸收新的成分,向前推進著,生活給了它無限的活力,使它更富有生機。而他這條有著與河流一樣偉大目標的生命,現在傾注進了家庭的港灣。這裡是他最豐盈的天堂,乾枯有結的藤條圍著他的房子繞了三圈,肥沃的土地為他產出了豐滿的果實與芬芳的百花。屋裡,爐火正猛烈地燒著。
“早飯弄什麼了?”他問伊麗莎。
“這個,”她應道,撅起嘴想了一下,“弄點雞蛋吃好嗎?”
“行。放一些醃肉,再加點香腸。”
他大步穿過餐廳,來到客廳裡。
“史迪夫!本!盧克!你們這幫小混蛋!”他大吼道,“起來!”
樓上三雙腳幾乎同時敲到地板上。
“爸爸回來啦!”他們尖叫著。
鄧肯先生此刻正細心地往剛出爐的麵包上抹牛油,他從窗簾縫裡向下瞅了一眼,看見甘特家的煙囪裡又冒出了濃厚的炊煙。
“他回來啦。”他滿意地哼了一聲。
與此同時,做油漆行當的塔金頓家也看到了這邊的變化,“W.O.回來了。”
他就這麼回來了——這個一路向西追尋、遠遊的甘特,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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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望故鄉》 第八節(1)
這時候的尤金,已開始在無邊無際的感覺的草地上任意馳騁。他的感覺器官發育得非常完美,只要觸到任何一件事物,整個相關的背景,包括顏色、溫度、氣味、聲音、口感等,都立刻隨之呈現。所以後來,當他聞到暖融融的蒲公英的氣息時,思緒就會回到春天長滿綠草的河岸上,某一天,坐在某一個地方,那嫩葉細細的摩擦聲,或是輕輕的翻書聲,那蜜橘的異國口味,咬一口大蘋果時那種冬日的滋味。或者,一拿起《格利佛遊記》,就似乎回到了3月裡颳風的一天,乍暖還寒的日子,那大地化凍的滴水和土地的氣味,爐邊烤火的那份感覺。
為了掙脫家庭的藩籬,他已經取得了第一次勝利——年紀還不到6歲,由於自己一再堅持,他開始上學去了。伊麗莎並不願意他去的。但是,他唯一的好夥伴、比他大一歲的邁克斯·埃塞克要去上學了。他心裡著急,害怕自己一個人會太孤單。她告訴他不行。她覺得,學校會把維繫著她母子倆的繩套慢慢地鬆開,最後徹底散掉。可是,9月的一天早晨,當她瞧著他狡猾地溜出大門,拼命跑到街口,與等在那裡的小夥伴會合時,她卻沒做任何事情去把他拉回來。她心裡緊繃的一根弦一下子斷了,她記得他緊張地一路回頭張望的樣子。她的眼淚滾滾而下,可她不是為自己而哭泣,是為兒子。兒子生下來的那一刻,她曾經仔細看過他那雙黑眼睛,她在那裡面看到的是一種永遠擺脫不了的陰雲。她知道,那是兩隻遠不可及又深不可測的孤獨之井。她知道,自己這黑暗的腹腔裡孕育出了一個陌生人。他這一生註定要失去對永恆的溝通,失去與自己世界裡鬼魂的交流,失去與自家常客的交流,也不會和自己交流,甚至孤立於整個世界。噢,失落啊。
哥哥姐姐們都忙著應付各自成長中的煩惱,顧不過來操他的心。他比最小的哥哥盧克還小6歲,可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