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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先生請放心。我們還會再做生意的。貴公司把整批貨賣給我們。豈不就像在你們手裡捏著我們的一份賬本。誰也不會把賬本交出去的。我們懂得哪個手指爛掉就切掉哪個手指的道理。”

實話實說有時是最恰當的回答。客人看來很滿意。林培文已幫客人要來汽車,他是在對面的雜貨五金鋪裡打的電話。這一次,由林培文單獨送客人回駐地。

樸季醒等汽車開出去很久後才掉頭離開。他沒有上樓,他在黑暗的街道上巡視。剛剛送客人上車時,他看到幾十米開外的一條弄堂口,有人影晃動。這是他今天第二次看到那件細條格子的襯衫,這次他看得清楚,這次弄堂的拱樑上掛著一盞昏黃的路燈,他看見風掀開那件單薄的洋服,那件襯衫從衣襬下露出來。等他追過去時,百米長的弄堂裡空無一人。他知道這條弄堂通往另一條馬路。他懷疑這是自己的錯覺,但他不敢大意。貝勒路是重要的聯絡點,是林培文小組使用的安全房。他準備回頭把這情況彙報給老顧。他不打算上樓,在過街樓下的牆角等著。還要等一會,老顧肯定跟他自己一樣,觀察到冷小曼的心不在焉。走神,總是走神——他猜想老顧會找她談話。一個身負重要責任的秘密組織領導人,應該隨時注意成員的思想情況,一個組織,最讓人擔心的是思想渙散。他有點替老顧擔心,冷小曼顯然處於一種連她自己也難以察覺的困惑之中。

⑴Rue Amiral Bayle,今之黃陂南路。

民國二十年六月八日凌晨三時三十二分

犬吠聲淒厲。冷小曼看看五斗櫥上的檯鐘,才三點半。她再次陷入連日來不斷折磨她的自我拷問之中,無可解脫,無從排遣。

碼頭上被擊斃的曹振武,確實是冷小曼的丈夫,可他也是她的仇人,她的前一個丈夫正是死在他手上。她不知道該怎樣算清這筆帳。

那一次,她從桂林來上海。當時曹振武作為南京政府裡一位大人物的私人代表,在桂系軍隊中活動,計劃是建立某種秘密的聯盟。要不是那次巧遇戈亞民,也許這會她人已在巴黎。她沒有看見他,可他卻看見她。她沿著霞飛路一直走到福開森路⑴,他也跟到福開森路。她住在桂系軍隊充當上海聯絡處的公館裡,門外有佩槍的巡捕站崗,門內有不帶槍的衛隊(租界當局不允許公開佩帶),所以他不敢進門。

直到她再次出門,在白賽仲路⑵一家沿街的小書店裡,他站到她背後。從前,他們都是俄文補習班的同學。從前,在補習班的教室裡,他們都聽那老布林什維克講過課。因此她根本不用轉身,就知道背後站著一個人,充滿敵意。

老布林什維克並不老,說他老,是因為資歷。一肚子都是他自己的故事。都是親身的閱歷。在莫斯科,在彼得堡,在巴黎,他把警察和特務耍得團團轉。他上課用的是俄文,最簡單的那種(參加補習班時間最長的也只有半年),可場景卻栩栩如生。人的表情,樹葉飄落地面的聲音,藥水瓶的顏色。奇怪的是,最日常的事物從他嘴裡講出來,也無不帶上傳奇色彩。

汪洋(她的前夫)也在俄文補習班當教員。他年輕,只比她大幾歲。他去過蘇聯,段祺瑞的軍法處警察闖進北京大學宿舍,幸虧他不在。他只得去蘇聯。他回到上海,在補習班裡給她和戈亞民上課。口若懸河,不時嵌入一兩個俄文或者德文單詞。他用一本油印教材,叫做《馬克思主義入門》,後來她才知道,那講義是直接從俄文翻譯過來的,是布哈林的《馬克思主義ABC》。

戈亞民一直都是他的信徒。那不奇怪,在跟他結婚前,她不也一直是他的信徒麼?他要戈亞民做什麼,戈亞民就做什麼。儘管戈亞民暗地裡瘋狂地愛上她,但一當他明白汪洋也在追求她,就把熱烈的眼神移開。

可是現在,戈亞民也跟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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