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晚上提貨的事,你也詳細說說那到底是什麼武器?”
“她怎樣?特蕾莎現在怎樣?”
“這我們還不知道。我們有人留在現場觀察,報告回來的訊息說,那個白俄女人已被禮查飯店的人送往公濟醫院。你必須把詳細情況告訴我們,顧福廣很有可能再派人去醫院殺她。”
“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們應該去問冷小曼……”
⑴布萊希特的一首詩。大意是:我們穿越階級的戰場,轉戰許多國家,比更換腳上的鞋子更加頻繁。
五十
民國二十年七月十三日深夜十一時五十五分
樸季醒背靠著花崗石墓碑,坐在水泥地上。墓壇呈橢圓形。用攪拌在一起的水泥和石英砂石鋪成,凹進地下將近一公尺。地底下是那個從清朝末年就跑來上海的耶穌會士的屍骨。這是甘世東路⑴的外國墳山,南風掠過肇家浜,把糞船上的氣味吹到這裡。風一停,氣味就更難聞。墳山西邊隔著甘世東路是鼎新染織廠,墳山的北邊是萬隆醬棧,全都散發著一股臭烘烘的味道。
五分鐘後,人手全部到齊。他們分頭到指定地點集合,免得驚動路上的巡捕。樸看看手錶,對身旁的小傅說聲:“走吧。”
樸讓人跟在他身後,從黑漆籬笆牆的缺口離開墳山。
圓月漂浮在天邊,夏夜星光燦爛,天空亮得像在做夢。南面的大木橋方向偶爾傳來一兩下船櫓搖動的聲音,微弱得像是老鼠從水裡遊過。甘世東路很短,沒有樹,沒有路燈。他們往北走,路越來越窄,漸漸變成一條弄堂,腳下的柏油路也換成水泥地。他們轉入亭元坊。弄堂走到底是圍牆,圍牆裡是花二姊妹製造影畫公司的攝影工棚。
裡頭燈光大亮,人聲喧譁。樸一點都不懂拍電影的事,他也不懂老顧為什麼要策劃這次行動。他拿著老顧扔給他的那本拍攝技術手冊翻半天,撓頭,問老顧。老顧說:“你別管那麼多,把人和機器全都帶回來。”
沒等門衛叫出聲,樸就揮拳直擊在他咽喉上。那條黑背狼狗撲上來時,樸一個側身,皮夾克袖子裡那把匕首從上到下劃開它整個肚子。一人一狗墜落在地上,沒有驚動別人——
棚內在趕工,電影將在八月公映。廣告已登在租界的報紙上。縮印的海報裡,葉明珠肩裹輕紗,仍是上一部戲的蜘蛛精扮相。又過千年,她再次修煉得道,化成美女肉身。剛想作法害人,黑氅道士進門來警告她——海報上他湊在她耳邊,海報上道士的鼻子快要觸碰到她的肩上……話說南瞻部洲的上海有一所大學……世事輪迴,這一次葉明珠是大都市裡的女學生,她仍舊顛倒眾生,害人害己,生生死死,可這一次,她要穿上白俄服裝師縫製的裙裝,這一次她化身變作摩登新女性。
他們走進攝影棚,站在陰影裡,沒人注意。三面燈光打向場地中央,把紙板糊制的佈景區照得通亮,反光板立在光明世界的邊緣,遮擋住眾人的視線。燈光工人身穿汗衫,站在木架上,手舉一根七八米長的伸縮杆,把一盞聚光燈伸到那浴缸上方。佈景是浴室,窗戶上掛著透明薄紗,窗那邊畫著幾幢高樓,紅光閃爍。
浴缸是實實在在的,浴缸裡的熱水也是實實在在的。生怕熱汽不夠,有人躲在浴缸那側向外吹送白霧狀氣體。浴缸裡的葉明珠也實實在在。肩窩雪白,雙膝像水母的傘蓋在水中漂浮,值得你連買十五場票,就為看那一線春光隱約乍現。
樸有些遲疑,他愣在當場,用這種方式看電影,他還是頭一次。要是在電影院裡,他哪能看到這麼多?攝影機蹲在浴缸右側,攝影師趴在地上……銀幕上將會有那雙肉鼓鼓的肩膀,銀幕上將會白霧瀰漫……可這會他站在遮光板後,能看到她穿著游泳衣,能看到水裡如白蛇遊動的四肢,能看到那具略顯變形的肉身。
他帶來的人全都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