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絲旁人難以察覺的驚訝。同時她確認,英弟對此一無所知。她警告陳,不要再去管買家那一頭的事,這由她自己負責,以免引起對方在判斷上的混亂。
她要求陳即刻著手,當晚就去公和祥碼頭買票上船。
“你直接與這幫傢伙打交道麼?”陳當時問她。
她懷著一種勝利者的炫耀,懷著一種莫名的快感告訴他:“這裡的事我會交給另一個人處理。我要培養一兩個新手,這對拓展業務有好處。”
“哦——”在她聽來,陳的語氣裡充滿無奈和失望。
今天她起床很早,又是一個潮溼的陰天。她坐在這裡差不多整整兩小時。今天是禮拜五,要在平時,她又該打電話到禮查飯店預定房間。她先是發愣,又忍不住想開啟那疊信,最後又決定不去重新閱讀。她不想花工夫洗掉她剛剛塗在身上的那些顏色,她覺得就這樣去參加她朋友的葬禮,也很合適。她想她畢竟又變成租界裡的一個孤魂野鬼,沒有朋友。她在上海這些年裡,唯一真正結交的朋友也就只有瑪戈。一種無來由的寂寞感差點吞沒她,驅使她去做一個貿然的決定,改變長久以來的生活作息習慣,要求小薛搬到皮恩公寓來住。她最終又打消這個主意。
⑴Route Pére Robert,今之瑞金二路。
⑵河豚,ふぐ,在日語裡,它的讀音“fugu”諧近“幸福”。
三十二
民國二十年六月二十七日凌晨四時
昨天,整整一個白天,小薛幾乎把冷小曼忘個一乾二淨。他把她扔在家裡,就好像她是與小說中另一條線索相關的人物,可以暫時丟在一邊。或者簡直就算是另一部小說的人物,儘可扔在枕頭下,改天再看。等他凌晨回到家中,看到她眼角邊的淚漬,頗有幾分內疚。
下午他離開皮恩公寓,隨即跑到薛華立路警務處大樓。他當天必須認真應付的第二件事。他在老北門捕房貿然給薩爾禮少校打電話,這舉動不能算衝動,那是情急無奈。可事過之後,髒屁股就有得他好擦的啦。
少校答應得如此爽快,讓他心神不定。他覺得這簡直像是個險詐的陰謀。你可別高估他的勇氣,猜想他此來是想探測虛實,聽聽少校的口風,他所有的不過是那點從來都不大可靠的直覺。
少校果然在向他怒吼,丟擲一連串問題。
“……你告訴我,為什麼你要跑到那個旅館去?那麼多重要的事情要辦,你去星洲旅館幹什麼?幽會?那女人是誰?為什麼我們的探長要懷疑她?為什麼要把她帶去巡捕房?這女人與你目前的工作有什麼關係?為什麼有那麼多神秘的女人?那個白俄,那個貝勒路的女人,還有現在這個——上帝,難道上海快要變成一個雌性的世界?”他覺得少校的怒火裡有一絲虛假的成分,但他不敢確定。
“你讓我大丟臉面——”少校繼續衝著他大喊大叫:“讓政治處為一對野鴛鴦作擔保!巡捕房覺得這個女人很可疑,她的證件很可能是偽造的!她到底是誰?”
“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小薛覺得自己無法控制住膝蓋的顫抖,他垂眼望著地板,好像他認為不是他的腿,而是那一條條柚木地板在作波浪式的起伏運動。他幾乎有一種和盤托出的願望,他覺得那樣他還容易些。他現在一絲一毫都沒在為冷小曼的命運擔心,他只是全心全意想要讓少校安靜下來。
“為什麼?為什麼不能告訴我?你的良心被野狗吃啦?”少校使用的是菜場裡本地女傭的咒罵方法。
“因為我是在跟這女人接頭!”他孤注一擲,好像報館裡那些平時吊兒郎當,卻有幾分急才的撰稿人,事到臨頭,到快要排版前的一分鐘,他忽然就靈感迸發,滔滔不絕:“……到目前為止這是最大的進展!我剛剛取得她的信任,那個白俄女人,梅葉夫人,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