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提都不能提。他們還沒有到無話不說的程度,她也害怕犯了他的忌諱,鬧得不歡而散。所以就這樣吧,不要太揪細,也不要惹他討厭。他願意和她坐在一起,或者像現在一樣一頭躺著看天,已經讓她心滿意足了。
掩藏好,不要叫他發現,但是自己可以悄悄地高興。就像有了寄託,喜歡他,即便不能告訴別人,也會感到幸福。音樓閉上眼睛,眼角有些溼潤,轉瞬又揮發了,沒了蹤影。
她靜靜躺著,嘴角勾出淺淺的弧度,她在笑,只要她快樂就好了。他往上看,天幕是鴉青色的,嵌著星星點點的亮,遙遠的,捉摸不定。
心平氣和正視,以前那麼輕佻,像鬧劇。她一定覺得他不是個正經人,加上太監的身份,再位高權重也不能改變什麼。不改變的好,埋在心裡,相安無事。可是似乎又不甘心,他在不平什麼?既然選擇了這條路,邁出一步就再無轉圜了。沒有當初的壯士斷腕,就沒有今天的種種。人這一生得得失失,究竟什麼才是最重要的?以前是權勢富貴,現在呢?
他側過身來望她,有一陣沒說話了,這樣露天躺著不行,他輕聲喚她,“娘娘,回艙裡去吧!”
她不應他,呼吸勻停,是酒喝過了頭,醉意襲來了吧!他試著叫醒她,“濯纓……”這纏綿的名字直叫人愛不釋手。連喚幾聲都不見她有動靜,他便放棄了,心想再躺會兒應該不要緊的,畢竟這樣的時刻一去就不會再有了,實在難能可貴。
她的手就在不遠處,他垂眼一望,只要探過去就能握住。他知道不應該,但是越剋制越渴望,一念起,十頭牛都拉不回來。他屏住呼吸,一寸寸移動,堪堪距離兩分的時候頓住了,有些遲疑,還是沒能敵過那份貪念。觸到她的指尖,柔軟的,小而玲瓏。他心裡高興起來,慢慢抓在掌心裡,又怕她察覺,偷偷觀察她的表情,她還是那樣,這才放下心來。
就這樣,握住了手,一起躺著。竊竊的小心思,像小時候看著大人把甘蔗填進地窖,知道來年還能再挖出來,滿含喜悅後顧無憂。人若是知道滿足,就沒有得隴望蜀這個詞兒了。他凝視她,安然的一張側臉,因為月色太好,看得見嫣紅的臉頰和豐豔的嘴唇。這唇是乾淨的,沒有人碰過……他挪過去一些,撐起身仔細看,她有上揚的唇角,這種人天生好運氣,一生都能衣食無憂。
如果碰一下,不知是什麼滋味?
他的腦子一瞬空白,這個念頭太強烈,簡直勢不可擋。船尾侍立的錦衣衛被他支走後自然會在前面把守,這半艘寶船空出來,就是個巨大的無人區,沒有他的命令誰也不敢來——所以就一下,他安慰自己,反正沒有人知道。
他壓低身子,心跳得砰砰的。他殺過人鞭過屍,唯獨沒幹過竊玉偷香的事。原來這份緊張比面對皇帝詰問更勝百倍,既忐忑又甜蜜,一頭栽進去就再也出不來了。
他橫了心,低頭去碰觸,頓時魂飛魄散。有清冽的酒香,她一定醉了,醉得厲害,他稍稍拉開一些再看,她還是不動如初,那麼可以繼續吧?已經顧不得了,他心裡有一捧火,熊熊燃燒起來,把他投進熔爐裡。他吻她,一下又一下。似乎還不夠,用舌尖描繪,柔膩的唇瓣,當真可以解憂。
這樣的夜,旖旎的、沼澤一樣,幾乎讓他滅頂。他探出胳膊讓她枕在頸下,靠過去,輕顫著把她圈進懷裡,讓她的耳朵貼在他胸膛。如果她醒著,會聽見他不安的心跳吧!他的脆弱暴露在她面前,她會怎麼看他呢?還好她沒有醒,放縱也只有這一回,明天就好了,依然可以按照原來的步調生活下去,她不會知道。
他的琵琶袖遮在她臉的上方,她在那片陰影裡睜開眼。
他以為瞞天過海,其實瞞騙的只有他自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