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自己是想像前幾次那樣胡亂應了聲就跑的,可不知為何,見她映著紅霞的笑臉,雙腿卻像灌了鉛,挪不動半分,只那麼木木然立在那處,直到她走到自己身邊。
他察覺自己的耳根又開始發燙了。
周梨寒暄道:「三叔在這裡看書啊?」
「嗯。」
周梨想起今天上午的事,她覺得他應該再謝一次。
「三叔,今天上午多謝你了,要不,吃根黃瓜吧?」說著,就放下背簍,從裡面撿了根黃瓜遞過去。
沈越看向黃瓜,眼光卻不知不覺移到了她拿黃瓜的手上,深綠的黃瓜皮襯得她的手比豆花還白,指甲蓋十分通透,就像一枚枚精心打磨過的薄玉髓,他想起不多時在自家院門前那一撞,心跳一下子快了。
猶豫片刻,把黃瓜接了過來:「多謝。」
周梨想起涼粉,他們全家都說好吃,不知道他回去後吃了沒。她走的時候還看到麼婆婆給他留了一小碗。
「涼粉三叔吃了嗎?」
沈越點頭。
「好吃嗎?」
沈越又點頭。
見他不是很熱情,心裡多少有些失落,那看來並不是每個人都覺得特別好吃。
她垂下頭:「那我下山了。」說著,重新背起背簍繞開他,往前走去。
沈越看著手裡的黃瓜,一陣清淺甜香與他擦身而過,腦中放空了一瞬,又突然想起個事來,忙開口叫住她。
「等一下。」
周梨是真沒料到沈越會叫住她,回頭時十分茫然:「啊?」
沈越看向她:「你姓周?是周家村嫁過來的嗎?」
周梨點頭:「是啊,怎麼了?」
「是周家村從村口向裡數,第六戶周老爹那家嗎?」
周梨又點頭。
「你今年多大?」
「十八。怎麼了三叔?」
沈越收回目光:「嗯,你下山吧,我隨口問問。」
「哦……」周梨轉過身繼續往山下走。心頭難免覺得奇怪,三叔怎麼突然問她這些?問姓什麼哪兒的人也就罷了,還問她年紀。
他們這裡的習俗就是外男不能當面問姑娘年紀,一般只有對這個姑娘有意,想同她結親時才會問。
可三叔問了。
她下山的步子走得有些急,心怦怦跳個不停。
但那是三叔啊!她的長輩,長輩問小輩,似乎也沒什麼不妥。他是秀才,是讀過聖賢書的,怎麼可能不知道這裡的習俗?一定是隨意問到的。
而沈越還立在原地,風吹淡他耳尖的紅,他突然笑了笑。
原來是她。
同窗的妹妹尚在襁褓中時,就抱到了周家村,給周老爹家三歲的兒子做童養媳養著,姓也給她改了姓周,只名還保留著,阿梨。
他去周家那邊問了,周梨一直只知道自己是周老爹一家撿回去的女兒,就連周家村的人也不曉得其實是抱回來當童養媳的。
七年前,周老爹的兒子病死了,後來就把她嫁到了沈家,收了沈家頂豐厚的聘禮。
周家村人講,又不是親生的女兒,撿來的,看著能賣個好價錢,周老爹夫妻倆又年邁沒啥銀錢,左右養了周梨一場,就賣了。賣的錢就拿來養老。至於賣去那家的兒子是不是個病癆鬼,誰管呢?
他依稀還記得李嫂子的那個兒子,與他同齡,天生有心疾,三天兩頭的暈倒,的確是個病不久世的身子。
周梨被周家嫁到這裡來,沒得到一天丈夫的疼愛,就成了個小寡婦,也實屬可憐。
他想起自己的同窗,臨走之前託他務必找到妹妹,看看她是否安好。
現在看來,安好倒是挺安好的,也挺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