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舟忽覺眼前白光大熾。
剎那間,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天罰說不清是幾時結束的。
白於山的這場無妄之劫,是它自天地開闢以來遭受的頭一次禍難,令本就沒什麼生氣的山林,在雷霆過後更加荒蕪。
大半的參天巨木被攔腰削斷,一時頭頂的光線倒是亮了不少。
嬴舟抖了抖臉上的灰土,掀開尾巴,用嘴將掩在皮毛內的姑娘叼了出來。
碩大的櫟樹當中撕裂開了一條口,猙獰地露出其間白森森的皮肉。
龐然巨物如大廈傾覆,那畫面無疑是可怖的。
「誒、誒……你怎麼樣?」
嬴舟褪去原身,伸手攬住她。
小椿的四肢儼然已經支撐不住人形,凸出灰褐斑駁的樹皮,五指與髮絲漸次化作細碎的根須,由尖端而起,緩慢地開始枯萎。
她目光在自己蒼勁滴翠的樹幹間不住徘徊,內心感慨地喟嘆。
風雨蹉跎上千年,做夢也沒想到最終的歸宿會來得如此倉促。
她還未長成頂天立地的大妖,亦不曾強大到獨當一面。勤勤懇懇地活至成年,老老實實,人畜無害地當妖怪,居然被旁人的天雷劈死了。
難怪都說麻繩專挑細處斷,亂雷只打善心人。
我好冤啊。
她心想。
怕是魂魄得在山裡遊蕩上百年才能去投胎的那種。
末了,等眼底悠悠漫起渾濁的白霧,她忽然又覺得。
這遙遙無期,受刑似的年月,就此結束了好像也沒什麼不好的……
橫豎,來去都只她一個人。
就算今日走了也不會有誰惦記,這麼大一座山呢,春去秋來的候鳥會想起她嗎?
嬴舟發現她瞳色不對勁,知曉是大限將至,心裡驀地感到愧疚。
如果不是他們爭奪妖骨誤入此處,她也不會遭此池魚之殃,說到底是被他連累的。
他低低道了句「抱歉」,手指拂開小椿眼角灑落的樹皮碎屑,好讓她能看得更明晰一些。
「你還有什麼心願嗎?」
「有沒有什麼,是我可以替你去做的?」
聽得這句話,小椿猶自盯著高遠的天空,嗓音輕得幾乎難以耳聞,無意識地呢喃道:
「我想見白玉京……」
嬴舟一怔,腦中不知所謂的迷茫了半瞬,看她行將閉目,忙連聲應道:
「好,好。」
「那……他在什麼地方?」
「我要去哪裡找他?」
小椿講出那幾個字後其實就已然斷了五感,旁邊的人被霧氣所遮蔽,偌大的視野裡僅剩下自己那尊喬木。
正亭亭如蓋矣。
白於山最了不起的樹精殞命之時,恰逢八月金秋,乃是收穫的季節,草木瓜熟蒂落,稻穀萬裡飄香。
微風過處,滿山皆洋溢著豐收的喜悅。
那棵白櫟樹也不甘人後,梢頭掉下了一粒不怎麼起眼的橡果,滴溜滴溜,很快便沒入草地裡。
第4章 小椿(四) 你好小啊。我都可以當你奶……
「餵、喂!……」
嬴舟連喚了許久。
而樹精杳無聲息地靠在他臂彎間,只定定地仰著頭,彷彿是至死都還在惋惜自己的原身。
她眼底灰白一片,瞳仁褪成了鉛色,整個人已經樹化了,更像一具自草木裡長出的皮肉,就剩一張臉勉強留有五官。
嬴舟終於放下了手臂,好似瞬間抽去精氣神,空茫地坐在地上。
他看著懷中枯竭的少女,忽然極度頹喪地垂首,再垂首,用力地握緊十指,抓了一大把乾脆的枯葉。
我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