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他無比滿足。
直到六年後,那日,二十八歲的他第一次被三皇子帶入王府。
那時三皇子滿二十歲,剛被冊封為和親王,又封納側妃蘇爾氏,皇帝特意賞賜一座府邸為禮。
那是一個秋末黃昏,陳風漫漫,黃葉蕭索,天光漸薄,金光斜照。
王爺府邸,果然不同,紅磚高牆,魚鱗青瓦,做工精細,用料考究,隔扇門窗,雕樑畫棟,塗色漆金,前後有廊,主屋輝煌,樓閣玲瓏,讓他看得心中嘖嘖讚歎,心想到底是皇子,畢竟與自己平頭下人不同,住得都如此講究,一個欄杆都要雕刻得精透異常。
他跟在三王爺身後,踏上一條湖上長廊,陽光斜斜照過來,將二人的身影拉得很長。
前面傳來一陣他從未聽過的叮叮呤呤聲,後來他知道那叫做環佩玲瓏。
伴著聲響,遠遠走來一群女子,他看不清,只勉強看得見,為首的是位身著白底刺綠牡丹的繡袍盤發女子。
三王爺停下腳步,不動。
曹適是個莽漢,沒讀過什麼書,但也知道,皇子府內女子必定是皇子內眷,於是在女子走得更近一些時,跪拜下去。
女子纖巧蓮足停在他面前,他不敢抬頭看,只敢偷偷看一眼略露出裙襬的一隻,水藍繡花。
三王爺站在原地,對女子道:“這便是我向你提過的強弩營統領,驍騎尉曹適。”又向淡淡曹適道:“本王當你是自己人,見到本王妃子,不必多禮,起來便是。”
曹適才敢起身,抬頭,只一眼,便目瞪口呆,心跳驟停。
不是因為王妃貌美。
而是……在她身後的……
母親。
他愣,母親也愣在原地。
二十年前的記憶潮水一樣湧來,打得他措手不及,曹適顫抖著嘴唇,“娘”字就要出口,卻被母親突轉嚴厲的眼神制止。
“娘……”
他硬生把那一聲喚嚥進肚裡。
王妃就站在他面前,他看了,卻不知道她長什麼模樣,王妃又從容的跟他說了幾句話,他答了,卻不知答了什麼,只是直勾勾看著母親微微發福的面龐——但是在三王爺並不是如此,他覺察到曹適的魂不守舍,卻有別的想法,便皺起眉頭,重重咳嗽一聲,曹適這才回過神,知曉自己在王妃面前失態,慌忙下跪向王妃求饒。
他渾身顫抖,跪王妃,也跪向自己的母親。
“曹騎尉言重了,曹騎尉一見便是江湖兒女的性子,想必一向豪爽不羈,不必在乎這等小事。既然王爺把你當自己人,你對我也不必太過拘禮。”王妃淡淡笑著回他,請他起來,向王爺道:“蘇爾氏那頭有事要等著與臣妾商量,就不與王爺多談了。臣妾告退。對了——”
王妃又想起什麼似的,回頭道:“王乳母,晌午燉的燕窩羹也差不多好了罷?一會兒差個下人送到王爺書房。”
三王爺笑道:“還是你細心。”
王妃轉回頭,笑著福身:“照顧好王爺本就是臣妾分內之事,怎能不細心呢?”
王爺又與王妃說了幾句什麼,他腦子嗡嗡作響,還是沒聽清,只是愣愣看著母親跟在王妃身後,越走越遠。
“曹適,曹適?”直到三王爺不悅的低聲喚他,他才發現自己又失了神,尷尬極了,腿一屈又要下跪,被王爺一把扶住。
“你這是做什麼?我只不過喚你一句,便要下跪謝我?”三王爺順口開了句玩笑,狐疑的目光卻掃了過來——曹適慌神,他隱約知道三王爺誤會什麼了,趕緊說道:“三王爺,我方才……”他想解釋清楚。
“我知道,不必多說,還是速去書房,商量要事罷——對了,那日我叫你去查大學士府的事,辦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