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綸隨手撩袍坐下,翻完這份抄本,神色愈見莊重,沉凝。
他再一次發覺,對這個女兒的瞭解,實在是太少,當他以為進一步瞭解她的時候,卻總是下一刻,給予他更大的驚喜,抑或是……驚嚇?
沈綸再也無心作畫了,起身斂著眉在書房裡踱了幾個來回,最終凝立在牆上懸掛的一幅意境深闊的千風萬壑圖之前,看著風蕩山壑,萬松嘯嘯,高空蒼茫,一排鴻雁飛過。
這是他從福建路回到揚州後做的一幅畫。
“千風萬壑,風不欲止,樹不欲靜啊……”沈綸心裡喃喃道,如果說之前他還是隱約的感覺,如今透過這份論事疏,便已完全看清楚了自己女兒的野心——
這份論疏中隱含的政治經濟格局,又豈是一個醫者能有的?
他的女兒,原來不僅僅是想做一個“藥王的弟子”。
而秦國公主冒雨去了白雲山,這其中的重視之意已經顯露無遺了。
蕭氏會怎麼看?
道門又是什麼意思?
對沈氏,是利大於弊,還是弊大於利?
沈綸的臉色愈發嚴肅,他與蕭昡結為兒女親家,當然是為兩家利益聯結考慮,雖然蕭氏與皇族關係微妙,但不到撕破臉的時候,於沈氏並無損害,而河西帶來的貿易利益卻是實實在在的。但自從沈清猗揚名後,這個聯姻關係有些微妙了。她在道門越受重視,在藥殿的地位越重要,才能越卓異,與蕭琮的婚姻越為人所忌——聖人不會再容許這樣的聯姻存在。
之前,沈綸在權衡著,推測聖人的容忍是在什麼限度。他必須權衡與蕭氏的聯姻利益,不能妄然打破。但如今清猗的這份札子和秦國公主表露出來的態度,讓沈綸必須做出抉擇。
他負手回到了書案前,用暗語寫了一封信,裝入機關鎖匣子裡,吩咐暗衛立即送往湖州的莫干山大樂野,那裡是沈氏先天宗師的隱修之所。
做完這些,他踩著木屐出了書房,大袖灑灑的去了後府的一處僻靜獨院。
一位形容古拙的老人正在松樹下左手與右手對弈。
沈綸行了一禮道:“十五叔,要勞煩您去護一個小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