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一生未做過大事。
在我小時候,他領我走過兩條衚衕,指著一個門口上“光明衚衕奶站”的牌子,笑眯眯地告訴我那是他寫的。他的字型清秀工整,給居委會寫過黑板報,和故宮裡簡介牌的字酷似。有人說故宮簡介牌是他寫的,他總是笑臉相迎,從不否認。
奶站請他寫,便是聽了此傳言。他的六個字放大到一人多高,被刻板刷漆,令他萬分自豪,站在牌子前久久不去,給我的童年留下深刻印象。
我在文章中加入他名字的做法,是想利用他僅存的一點名利心,博得他高興,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孝心。他洞察到這一點,順迎著我,在我離開時,又說了一遍:“瞧,有我名字。”老人的智慧令我敬畏,不料他的名利心已在歲月中打磨乾淨,整個人變得空靈,如同山谷回聲,他作出的得意神態,只是在回應我的善意。
又想,這篇文章寫的是二老爺事蹟,有幾句頌揚之詞,會不會令他暗生不快?我做了件一廂情願的事,並沒有考慮他的心情。如此想著,倉皇離開姥爺家。
五日後,有人敲我家門。見是位高大肅穆的男子,六十餘歲,穿著筆挺西服,說:“我是你大舅。”他是二老爺長子,當年富於魅力的深眼窩已變得平坦。
他從深圳退休歸來,現在賣保險。
他沒有看望過姥爺,卻和二姨有著聯絡。他從小在姥爺家長大,和二姨友誼尚好,拉二姨一塊賣保險。二姨給他打去電話,說了二老爺上雜誌的事情。
雖然他對自己父親刻骨仇恨,但父親上雜誌仍令他激動,他昨天去郊區見二老爺,像箇中學生般規矩坐好,說:“爸,有篇寫您的文章,您聽聽對不對。”然後以朗誦腔調唸了一遍,二老爺聽完,說:“差不離。”二老爺還活著的訊息,令我茫然失措。如果二老爺記憶尚好,該聽出寫的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我:“二老爺問起我了麼?”大舅搖搖頭,從書包中取出一份稿紙,說這是他小時候跟二老爺習武的回憶,讓我送給雜誌發表,署名為“文韜”。
三十年前的《北京晚報》倡導好人好事,他的女人扎傷了腳,被衚衕口餐館大師傅用買菜的平板車送去了醫院,他寫文表彰這一事蹟,用的便是“文韜”筆名。
他說:“只要用這個筆名,我的朋友們就都知道是我寫的了。”我想讓他和二老爺多接觸,說我跟雜誌社的人並不認識,如果給二老爺拍幾張拳照,刊登的機率會大些。
一個星期後,他帶來照片,二老爺只是一個小紅點。
他說那是他的紅色運動服,拍完照片後,送給了二老爺。我問為什麼拍這麼小,他說二老爺的背馱得不成樣子,臉容衰敗,稱這樣的人是武術大師,恐怕難以服眾,他的做法正可以揚長避短。
我把照片和文章寄出,遭到退稿。理由是:照片看不清人,文章技術含量少。退稿信字跡工整,說前兩篇文章讀者反響熱烈,如果還有如此質量的稿子,雜誌可以給二老爺開系列欄目,每月登一篇。
看到大舅的全面失敗,不知為何,竟有些喜悅。一年十二個月,可寫十二篇稿子,一篇一百元,如果寫十年,就是一萬兩千元……數目驚人,我陷入狂喜。
但經過測度,得出無法寫下去的結論。因為拳術口訣不到四十個字,實在湊不出太多文章。形勢所迫,急需見二老爺——我如此規勸自己,飛速穿戴整齊,準備奔赴郊區。我奮力開門,腳卻無法邁出。
凝視著空曠樓道,不知過去了多久,下層傳來腳步聲。
我把門關上了。
背靠著門,坐在地上,我想我會坐到第二天早晨。但很快響起敲門聲,開門見是彤彤。她穿著黑裙套裝的校服,繫條暗紅色的領帶。
有資料表明,中國男子見到穿制服套裝的女人,會產生強烈性慾。戰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