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家的情景,一股辛酸感使我更緊地抱住了蘆葦。
“我想我忘不掉我的女兒,完全是因為她身上流著我的血。”林阿姨一邊給蘆葦衝奶粉一邊說,“儘管她不承認是我的女兒,可她是我生的。血緣關係簡直無可替代,哪怕它隱含著罪惡。”
她的話無意當中深深刺痛了我的心。
於偉整天忙於公司的事,但只要是有了假日,他便整天和蘆葦待在一起。他抱著蘆葦那副親暱的樣子使我的心底常常泛起一股悲哀,人是如此不可抗拒地需要一個後代。於偉常常把孩子放到地毯上,和他一起爬來爬去。孩子由於興奮而急促地笑個不停,嘴角流出口水。我們不再擁有星期日開車去農村兜風的那種日子了。
蘆葦開始長了兩顆雪亮的白牙,他能吃雞蛋黃了,而且漸漸在爬的過程中努力向牆靠近,倚著牆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試圖能走出一兩步。可他總是剛邁出一步便又撲倒在地。這時候冬天已經來臨,氣溫下降,林阿姨為蘆葦做了棉襖、棉褲、棉肚兜,還做了一雙十分好看的虎頭鞋。逢到週日她便回家打掃一下無人居住的房屋,取來一些適用的東西,她還抽空看了兩本我推薦給她的書。久而久之,我們一家三口都喜歡上了她。
然而不愉快還是微妙地降臨了。
快到聖誕節的時候,接連降了幾場大雪,街上一片白茫茫的。我坐在窗前畫雪後的城市。這時林阿姨抱著蘆葦朝我走來,問我這孩子從一生下來就怕驚麼。我問怎麼了。林阿姨說:“我不小心將一盒錄音帶碰到地上,聲音算不上很響,可孩子卻嚇白了臉。”
蘆葦的世界(4)
我極其脆弱地說:“的確,他從小就怕驚,膽很小。”
“你懷他時大概水果吃得太多了,”林阿姨說,“要是多吃點肉恐怕他會更結實一些。”林阿姨笑著打趣道,“我也不懂這些,全是聽人胡說的。不過肉吃多了生他就困難了。”
我只能順水推舟:“肉和水果都沒少吃。”
“你和於偉年紀都不小了,這麼晚才要孩子,全是為了事業吧?”
我真不明白她那天為何如此饒舌,如此刨根問底。為了表達我的不滿,我說:“林阿姨,以後我作畫時最好不要來打擾。”
她愣怔了一下,臉色發灰了,她一邊道歉一邊抱著蘆葦退出畫室。我的眼前又出現了她的那幾幅關於女兒的油畫作品,那種洋溢著難以割捨的親情的作品,我便覺得自己過分了,便主動找她說話。
“我推薦你看《紅磨坊》吧。”
“《紅磨坊》是什麼?”她問。
“寫克魯斯·勞特雷克的。他是法國的一位著名畫家,下肢畸形,是個侏儒。他生前常常去紅磨坊,就是酒吧場所,那裡有妓女和舞女。他把舞女簡直畫絕了。”我補充道,“他的紅色用得極其得體。”
“妓院就該是這種顏色。”她笑笑。
我們之間的短暫隔閡就此消解了。
然而第二次不快竟像流感一樣很快襲來。
聖誕節的那天,於偉提前下班回家。他為我、蘆葦和林阿姨都帶來了禮物。我們不像西方那樣有火雞可吃,就以燒雞代替。蘆葦見我們吃肉也伸出手來要,我怕他消化不良就加以制止。可林阿姨還是拼了一條肉遞給他,蘆葦將肉吞掉了。因為過節,我不想破壞氣氛,便沒有說什麼。可到了臨睡的時候,她又突然向我要蘆葦嬰兒時的照片:“我想看看他一個月和百天的樣子。”
我觸電一般立在那裡。於偉連忙上前解釋道:“這孩子還沒有拍過照片,實是因為工作太忙了,顧不上。”
“你們對孩子也太不經心了。”她半是責備半是遺憾地說,“我真想看看他幾個月前的樣子。”
“過幾天是新年了,我一定多給他拍些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