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牽著手奔跑,像一陣輕快的風,把所有惱人的責罵都甩在身後。
緊握的手傳遞著溫度,好像能聽到對方和自己一樣的、急促的心跳聲。
小草的手包在他手心裡,就那麼瘦那麼小的一團,鬱明有點想掉眼淚。
半片殘日被高樓遮住,只有天邊餘下的一縷淺薄的紅光顯示著白日未盡。
寒夜將至。
鬱明恍惚了一瞬,好像這不是一次尋常的離家,而是永久的出逃,逃去一個只有他們兩個的烏有之鄉。
“哎呀!”小草被臺階絆了一跤,要不是被拽著險些摔倒。
鬱明把不著邊際的幻想揮散,扶起小草在旁邊的花壇上坐下。
鬱明呼嚕呼嚕她獼猴桃一樣毛扎扎的腦袋,小姑娘很快就把差點摔倒這事忘到外太空,愜意得眯起眼,兩條小短腿歡脫地晃悠著。
鬱明撫著她的髮旋,眼中閃過複雜的情緒。
還不行,再等等……
鬱明長出一口氣,像要把胸中的鬱氣都發洩出來,語氣溫柔低緩,“小草長大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想成為小哀一樣的人,她好酷哦,好像誰都不用在意……”小草說著又摟緊鬱明的胳膊,“當然我還是會很在意哥你的。”
每天唯一不會被父母責罵的時間就是半夜偷偷爬起來,和哥擠在沙發上看少兒頻道午夜檔的柯南,看到恐怖情節的時候明明自己害怕得手抖還要叫哥哥別怕。
小哀呢,長得又漂亮又聰明,小草感覺自己要跟步美一樣愛上她了。
“哥哥呢?”
“我想……”保護你。
小草並沒有聽到他的回答,抬起頭自顧自看著黑沉的天色。
“太陽落山了。”
下一瞬,難以言喻的心悸直衝心頭,強烈的直覺告訴他,他馬上就要失去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不,不要……”
鬱明驚恐地伸手想要抓住什麼,卻是徒勞,手心空蕩蕩的,再也沒有那熟悉的觸感。
他還沒從突如其來的變故中回過神,便被震耳欲聾的撞擊聲驚醒,似乎是有什麼重物從高樓墜下,重重砸在水泥路面上。
鬱明僵硬著脖子緩緩抬起頭,鋪天蓋地的血紅好像順著眼睛鑽進了他的腦子,神志變得鏽澀而混沌。
好熟悉啊。
原來我已經失去過她了。
明明已經打算好,等自己考上大學,就帶著小草跑得遠遠的,過上她想要的生活。
無論付出什麼代價。
可惜承諾來不及出口,愛的人沒有聽到。
鬱明顫抖著手撫在小草破碎的面龐上,那張冰冷恐怖的臉上,卻掛著一抹釋然和輕鬆的笑意。
好像還能看到她靠在自己旁邊,拱著自己的頭笑嘻嘻地說,“哥你以後要活得開開心心的啊。”
是的,兩個人都做好了為對方付出生命的覺悟,他這個當哥哥的卻被妹妹搶先了一步。
鬱明溫柔地闔上小草的眼睛,嘴裡哼著不成調的破碎曲子。
如這夜一般,靜謐深沉。
鬱明將摻著不規則塊狀物的白色粉末混進土裡,在土塊中挖出一個小坑,在裡面埋下了一顆種子。
一顆死去的,永遠不會發芽的種子。
這些他都知道,但還是魔怔一般日夜悉心照料這盆了無生機的死土。
窗外的樹抽出新芽,枝葉繁茂,片片凋落,最後被厚厚的白雪覆蓋。
鬱明的頭髮漸漸長了,他對著圖片,仔細剪成了小草喜歡的髮型,齊耳短髮拂過後頸,劉海蓋住他灰淡的眼眸。
他垂下眼,虔誠地合十雙手。
他恨那些所謂的神,非常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