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匾的那家奔去,好事張望的俱急忙縮回了脖子。那一家原就古怪得緊,如今竟招來了聖上親衛,大約是出了些大事,或許明早便能看見被夷為平地的府宅,滿地橫陳的屍身。這是自然而然的聯想,方才那幾個探望的腦袋此刻不約而同地沁了一鼻子汗出來。
因已入夜且尚不算太晚,杜宅內燈火自然是透亮的,府宅內管事的杜齊先頭得了報,忙稟明瞭正院內的杜如晦與穆清。穆清心內一頓,便是此時了。來不及多作感慨,她急忙攏發扶簪,一面喚來幾名家僕,差遣了往各院去傳話,務要大家冷靜從容。
賀遂兆在距杜宅百來步的地方帶住了馬韁。抬手示意禁軍們停駐稍候。他腦中反覆浮現出那張淡泊精緻的臉,無論何時她都帶著清荷般淡雅的氣韻款款而行,淺淺而語,他如何都不能想見她遭逢鉅變驚恐失措的模樣,更不願她的狼狽落入旁人之眼。幸而天不負人,聖上竟將這趟差事指予了他。
他在馬上默坐了片時,前頭杜宅的燈火漸次增亮。比之方才整座府宅亮了足有一倍。賀遂兆暗自點了點頭。她大約已準備好了,至少,杜如晦已準備好護她安穩。於是他緩緩地抬起手。無力地揮了一揮,踢踏咔嚓的響動再次打破永興坊的沉寂。
待賀遂兆在那扇平實的烏漆大門前勒住馬時,大門正緩緩而開。他自馬上躍下,身後的羽林軍們出宮辦這類差。一向趾高氣揚,絕無門前下馬的慣例。此刻見統領的寧遠將軍下了馬,他們卻不好繼續在馬背上昂首端坐,只得一一下了馬,帶韁而立。
大門開啟處。火光一片,杜宅中所有的人似乎都聚在了門前。護宅和僕役齊齊地舉著燈火在大門兩側立成兩列,後頭垂首默立著兩列婢女僕婦。中間空出一條道來,只見杜如晦與穆清二人相視一望。並肩穩步走出,後頭跟著杜構、杜荷、英華,及被母乳抱在懷中睡眼惺忪的四郎。杜齊、阿達阿柳夫婦並拂耽延,緊緊隨在最後。
個個俱衣裳頭面齊整,神色從容,不見一人因慌亂四處亂竄的,那些婢僕雖難掩緊張,卻仍能在原處站穩了腳。這一府的氣勢,倒令羽林郎們不由收住了腳步。這些日子以來,他們四處查抄滅族,所見所聞無不是驚叫慘呼,抱頭躥逃,只這一處,竟氣勢依舊。羽林軍中多有晉陽起兵時的舊軍,自是有人識得這一府的家主,再越過前頭的人,望見英華寒冰一般透亮冷冽的眸子,一時無人敢妄動。
“賀遂將軍深夜造訪,可有要緊的旨意來傳?”杜如晦上前一步,抱手禮道。
這一句將賀遂兆乍然驚醒,他匆匆掃過一眼杜如晦身後的穆清,雪亮的燈火照耀下,她神色如常,唇邊一如既往地半含了一抹淺笑,便是髮髻邊那支幾乎不離身的寶相花金珠簪子,亦紋絲不動地在簪在髮間。
他霎時如釋重負,從袖中抽出一卷絹布敕諭,抖展開來。烏漆大門內所有的人均跪伏在地下,家僕們並不十分能懂這敕諭的意思,穆清卻低著頭,一字一句聽得清清楚楚。
聖上在敕諭上先是大加了一番斥責,最後的罪名歸集在了“挑唆讒言,令皇子失和,妄議宮闈,使蜚語亂起”之上。穆清暗自思忖,這罪名不痛不癢,無關緊要,頂多就是領一通訓斥,罰一年奉餉罷了。
再往下聽,“……陝州總管府長史杜克明,褫奪官職……逐出長安,無詔不得回,不得私下與諸皇子相見,互通有無……罰無累及家人親族……”穆清立時便省過味來,暗暗鬆了口氣,這是要將他推出皇子爭鬥的中心,一面好剪斷秦王的羽翼,另一面也算是放了杜如晦一條生路,只要自此隱沒,不再捲入朝堂的明爭暗鬥,後半生平淡安穩,也很是過得。
穆清心念暗動,自想著李公總還是從前的那個李公,臨了還念在這勞苦功高的十來年,予了他們一條道走,如今天下已大定,也不負了他早年的宏願,功成自是身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