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都察院,汪孚林見是劉勃來接,上馬之後出了京畿道街,他示意劉勃策馬靠近一些,這才問道:“張府那邊訊息打聽確切了?安插了人進去?”
京城姓張的太監多,姓張的閣老也有兩位,姓張的官員更是數不勝數。然而,劉勃當然不會弄錯汪孚林的指代問題,重重點頭道:“公子放心,一切都妥當。那人現在就是家中的棄子,哪個前途遠大的肯跟他?嚴媽媽親自接應,劉英已經成功了。”
汪孚林和劉勃這番交談所說的,不是別人,正是張泰徵。這位曾經的閣老長公子因為自己鑄成的大錯被勒令去汪府負荊請罪,那荊條卻不是往日別人做戲時,特意將荊刺全都一一除去的那種,而是貨真價實的東西。也正因為如此,雖說嚴媽媽已經及時給他挑出了所有的荊刺,又上好了藥,可身心受創嚴重的他還是一回到張府就立刻發燒病倒了,這一病就是整整三天。此時此刻,躺在床上的他燒得迷迷糊糊,依稀聽到有人在旁邊說話。
“大少爺都病成這樣子了,老爺和三老爺就那麼狠心嗎?竟然連大夫都不肯請!”
“噓,你小聲點兒,被外頭人聽到,想不想活了?大少爺闖了這麼大的禍事,都不得不為此到汪家去負荊請罪,連三老爺都紆尊降貴,失了面子,老爺更是不得不打落牙齒往肚子裡咽,誰還顧得上大少爺?興許……”
“興許什麼?姐姐,你倒是說呀?咱們又不是一直都伺候大少爺的人,是他從蒲州突然跑回來之後,總管把咱們調撥過去的,我現在就擔心牽連到我們!”
“是啊,從前覺得大少爺是老爺長子,咱們精心伺候一陣子,不求前程,至少能日後安安穩穩拔等,誰能想到大少爺竟然這麼膽大,冒著老爺的名義做這種事!我剛剛說興許,是想著老爺和三老爺會不會覺得這事情太丟臉,到頭來讓大少爺……讓大少爺就這麼悄無聲息地病故了?”
此話一出,別說那正在交談的兩人,就是燒得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張泰徵也覺得腦際彷彿有一道炸雷劈過,整個人都戰慄了起來。沒錯,他應該能想到的,父親多要面子,三叔多要面子?如今他鬧出來的事情最終洩漏,他們竟然讓他去汪府負荊請罪,那麼他這個長子將來還有什麼用場?不能上科場,不能做官,就是他願意拋頭露面去商場,日後為二弟鋪路,可他這事情傳到商場上,對蒲州張氏的聲譽也是巨大打擊!
只怕這時候父親和三叔都在慶幸,他的妻子,也是他們的兒媳,侄媳婦沒能給張家生下一個長孫,而是一個孫女,否則回頭那孩子落地就要背上父親的汙名!
可他呢?他又算什麼?他不能就這麼等死,若是他不清醒一些,這兩個怕事的丫頭只要聽了上頭的吩咐,怕是都能讓他活生生被病故!
張泰徵奮力掙扎,努力地想要張嘴說什麼,但嘴裡說出來的卻只是含糊不清的呢喃。更讓他驚怒交加的是,卻只聽其中一個丫頭輕聲說道:“大少爺這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真是怪嚇人的,反正他沒醒,我們到外頭去吧?屋子裡這氣息太渾了,得稟告總管,少放兩個炭盆……”
聽到另一個丫頭開口附和,聽到她們出去的腳步聲,張泰徵簡直快要氣炸了。然而,病來如山倒,眼下的他竟是一絲一毫辦法都沒有,只能拼命地維持著腦中的念頭,不希望隨隨便便昏睡過去,到時候就這麼昏睡一輩子。想到那天臨走時,汪孚林拽住他說的那些話,他最初只當是對方冷嘲熱諷,可如今再品味起來,他只覺得對方的一句話都說到了點子上。
曾經的骨肉至親變成了仇人……可是,曾經的敵人真的能夠幫忙?他現在被困在病榻上,難道還能指望汪孚林幫他?
他越想越覺得憤怒,越憤怒喉嚨口就越乾渴,到最後竟是覺得嗓子如同火燒一般,終於蠕動嘴唇吐出了一個字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