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都是汪孚林前往寧波這一路上,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方先生和柯先生對他少許解說的寧波局勢。用兩人的話來說。想當年的寧波大戶除卻極少數,幾乎是無人不通倭,而這個通倭,當然不是說裡通真正的倭寇,而是指和盤踞在雙嶼的海商許棟和李光頭往來,在他們的生意裡佔股,平時官府有風吹草動則通風報信,這一局面一直持續到朝廷下了死力抗倭,而胡宗憲一面軟一面硬向大戶施壓,戚繼光俞大猷等人更是節節勝利。這才最後翻轉。
“只不過,寧波這些大戶現在的日子比從前就難過多了。畢竟少了海上交易的大進項,故而葉家昔年何等大戶,如今就為了分家,也能鬧成這樣。”
對於方先生這感慨,汪孚林猶豫之後,還是拿到了葉明月面前求證,當然,他只是隱晦地問了一下,葉家從前是不是也摻和過海貿。
對於這個,葉明月卻是苦笑搖頭道:“具體的我不太清楚,只知道當年家裡最鼎盛的時候,用的瓷器全都是景德鎮珍品中的珍品,爹私藏的那些印章石,也就是我曾祖母留給他的那些,亦是那時候積攢下來的。後來家裡就沒有這麼寬裕了,伯父伯母們天天吵,沒事就彼此擠兌,而娘因為善於經營,無論田莊還是店鋪都能打理好,再厲害的刺頭也能捋平,所以雖是最小的媳婦,祖母仍然很看重她。”
小北這個冒牌的葉家千金卻反而比葉明月知道得多:“我倒是聽乳孃提過,葉家當年似乎是資助過雙嶼的一個大海商,後來鬧翻了,再加上汪直死了,仗一直從浙江打到了福建,節節勝利,那些海商餘孽逃得無影無蹤,那筆錢就打了水漂。當年還有人因此在父親面前告過葉家一狀,母親平生唯一一次求了情,事情就不了了之了。父親也說過,寧波大戶,除卻那些世代清貧的書香門第,當年那些有錢的人家,幾乎無人不走私,換言之就是無人不通倭。說到底,都是禁海惹的禍。”
所謂的父親和母親,區別於如今葉鈞耀和蘇夫人,當然指的是胡宗憲和小北那位生母。
於是,汪孚林忍不住設想了一下胡宗憲說這話的背景。儘管胡宗憲本人的私人操守也不咋的,撈錢也同樣是一把好手,而戚繼光在薊鎮獨當一面的時候,也和老上司差不多,但這無礙於兩人在抗倭第一線的判斷和戰績。他思量了好一會兒,最後一攤手道:“這麼說來,就是隆慶開海,一窩蜂的海商都跑到月港去了,雙嶼這邊走私風聲緊打擊嚴,算是斷了很多人家的生財之道,葉家也有些蕭條,所以這次分家才有人嫌分到的太少?”
小北剛剛一說完,就意識到自己嘴太快。父親當然知道浙江福建那些海商為何鋌而走險,儘管說是商人逐利,但說到底卻是對朝廷禁海不滿。須知唐宋元以來,哪朝哪代像本朝這麼保守過?可汪孚林未必就如同父親這麼想,天知道他是否介意葉家當初也曾經摻和過海上營生。此刻,她立時偷眼瞥了一下葉明月,趕緊補救道:“反正葉家早就金盆洗手不幹,和海商再沒有絲毫瓜葛。分家的事就是有人借題發揮而已。”
“不止是借題發揮。”此刻蘇夫人給自己的那幾個媽媽都在外頭守著,葉明月不怕有人偷聽,說完這句話後,她足足猶豫了許久,這才坦然開口說道,“我的曾祖父和曾祖母先後去世已經有七八年了,爹能夠考中進士,其中就有他們多年不斷拿體己資助,又為爹出書揚名,結交文人墨客提供方便的緣故,而娘擅長經營,也很得他們喜愛。曾祖父過世的時候,最後叫了爹孃單獨說話,娘對我提過,曾祖父念念不忘的,便是在寧波恢復市舶司,恢復和日本的貿易。我猜,也許曾祖父留了一筆私房體己給爹孃,希望他們能夠做成此事。”
汪孚林頓時大吃一驚。葉家上頭那位已經去世的老人,竟然有這樣的雄心壯志?(未完待續……)
第三一二章 訟棍這行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