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我來到綜合大樓的門前,這才想起母親也不在廣播室了,我隱約記得父親說過,母親調動了,但我不記得她是調到糧油加工站還是糧油管理所了,我在傳達室的窗邊轉悠,看見一群人在傳達室外面等著拿報紙,好多人的臉我認識,好多人以前似乎很喜歡我,現在他們都用驚愕的表情看著我,有個女幹部說,你不是庫文軒和喬麗敏的兒子嗎,還來這裡幹什麼?你媽媽不在廣播室了。
有人告訴我母親在糧油加工站,並且給我指了路。那地方很遠,快到楓楊樹鄉了。我走到加工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碾米機都停止了工作,空氣裡還殘留著新鮮稻米和菜籽油混雜的香味,幾個女工結伴出來,對我指指戳戳的。我不認識他們,我問,喬麗敏在不在?他們的臉上都浮現出神秘的笑意,說,在,怎麼不在,等著你呢。
我走進碾米車間,看見三個人靜靜地站在碾米機前,像另外三臺碾米機一樣靜靜地注視著我,一個是我母親,一個是油坊鎮中學的教導主任,還有一個青年穿著藍色的制服,是派出所的警察小洪。我知道我惹下了大禍,我不該進來,還應該跑,可是我再也跑不了了。
我母親第一個撲過來,她像一頭憤怒的母獅朝我撲過來,啪,啪,啪,打了我三個耳光。她向旁邊的兩個人氣呼呼地解釋了三個巴掌的意義,我記得很清楚,她說,這三巴掌,第一巴掌歸孩子自己,第二巴掌歸我,我喬麗敏一生要爭氣,怎麼偏偏生了這麼個不爭氣的孩子,第三個巴掌,賞給他父親,都是他的教育有方,你們看看,孩子跟著他才幾個月,都會寫反標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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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岸》:碼頭(1)
河岸 37。 碼頭
我在糧食加工站的宿舍裡住了幾天,就決定離開了。
我不得不離開,不知道是我母親,還是我自己敗壞了我的名聲,糧油加工站裡的所有女工都討厭我,提防我。隔壁農具修理廠的男工也受了他們影響,不給我好臉色,只有廠裡的一條癩皮狗對我高看一眼,很熱情地對待我,甚至向我獻媚,它天天圍著我嗅來嗅去的,尤其喜歡嗅我的褲襠。我不領狗的情,更討厭那畜牲對我褲襠的特別關注,我再怎麼不受歡迎,也不至於要感激一條癩皮狗的友誼,所以我對它拳打腳踢。癩皮狗竟然也有自尊,頓時與我反目了,如果我不是跑得快,肯定要被它咬一口。
癩皮狗追到我母親的宿舍門外,在走廊上狂吠,其他的女工嚇得魂飛魄散。我母親知道是我惹了那條狗,她拖著一柄溼漉漉的拖把,勇敢地跑出去轟走了癩皮狗,轟走了狗。她去向受驚的女工們打招呼,一定是聽到了什麼不中聽的話,回到宿舍她的臉是陰沉的,看見我無動於衷地躺在床上摳腳丫,她不由得怒上心頭,轉而用手裡的拖把對我發起了進攻,她忽而用拖把柄捅我的腿,忽而用拖把頭掃我的手臂,嘴裡痛心地喊叫著,你看你這個十惡不赦的孩子,群眾孤立你,畜牲也嫌棄你,連一條癩皮狗都來追你呀,狗是吃屎的,吃屎的狗都不肯原諒你!
我很清醒,沒有與母親頂嘴,她發怒的時候我捏緊鼻子屏住氣,這個動作提醒她注意我耳朵的功能,你罵什麼都沒用,你的話從我的左耳裡進去,馬上從右耳裡出來了,罵什麼都是空屁。我在母親的責罵聲中默默地吃晚飯,腦子裡忽然想起流亡這個詞,或許我已經開始流亡了,糧油加工站不是我的久留之地,我已經認定母親那間狹窄的女工宿舍不是我的家,是我的一個驛站而已。什麼母親?什麼兒子?空屁而已。我是我母親的客人,一個不受歡迎的客人,她提供我一日三餐,每一粒米粒上都浸泡了她的悲傷,每一片青菜葉上都夾帶了她的絕望。我與母親在一起,不是她滅亡,就是我瘋狂,不是她瘋狂,就是我滅亡,這不僅是我母親的結論,也是我自己的結論。
母親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