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她會哭、會害怕,不可以放下小今,忘記她有多麼害怕孤寂。
她怨啊,又好氣,氣得眼淚自作主張,趁她無能為力之際,自顧自的落下。
抱抱媽媽、抱抱外公,沒有了,蔣擎走了,媽媽走了、外公外婆也走了,那幾只老是在黃昏逛到他們家門口要東西吃的貓咪也失蹤了。
大家通通離開她,只有寂寞自願留下。
淚水流乾了,她再也掉不出新淚,全身很熱、也很冰冷,只覺得突然間這個世界與她再不相干,她成了世界邊緣的過路人……
遠處,那個有溫暖眼神的好心男人揹著她,一通電話打過一通。他也有家人埋在瓦礫堆下嗎?也和她一樣,焦心著親戚的安全嗎?
她應該安慰他、祝福他的,可她辦不到,她沒有力氣幫助別人,她被滿滿的哀慟壓得喘不過氣。
“我聯絡到直升機了,它們會馬上過來,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舅舅的電話,我替你聯絡他們?”
他認識她嗎?為什麼知道她有個舅舅?她沒問,因為沒有力氣。
下意識地,一串數字從嘴裡吐出,她給了他大表哥的電話。
茉莉花茶埋在石塊底下了,它們殘酷地連同母親的愛情一併埋下,媽媽的等待終於蓋棺論走,她,始終等不到父親。
淚水是冰的,雨水是冰的,大地是冰的,但她很熱,她像浴火鳳凰,在火焰中燒灼、疼痛。
“你怎麼了?不舒服嗎?啊!你發燒了……”
聽著男人的呼喊,突然間,她咯咯輕笑。
今晚沒有月亮、沒有星星,在這種不浪漫的夜裡,她喜歡唱著浪漫歌曲取悅阿擎。
彷彿間,她回到那些夜晚。
那時候沒有大地震,沒有流離失所,媽媽的房間隱隱透著亮光,外公的房裡,收音機傳出主持人賣藥的聲嘶力竭,他和她,背靠背,坐在席子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輕輕地,她放下外婆,赤著腳站在雨中,用粗嗄的嗓子唱歌,用被幹涸血跡塗滿抽象畫的雙腳翩然起舞。
茶也清耶水也清呦清水燒茶獻給心上的人
情人上山你停一停情人上山你停一停喝口新茶表表我的心
沒有新茶了呀,新茶全埋在瓦礫堆下,她的心啊,怎麼向阿擎表示?
不,他不上山了,他再不會為她暫停,母親的獨角戲由她接演,她要開始自言自語,從今以後,每分鐘都活在記憶裡,能怎麼辦呢?有的人就是註定演出悲劇呀。
是誰導演這場戲在這孤單角色裡
對白總是自言自語對乎都是回憶看不出什麼結局
自始至終全是你讓我投入太徹底
故事如果註定悲劇何苦給我美麗演出相聚和別離
她舞過一個又一個的圈圈,笑得好開心,她不知道,一個又哭又笑又唱歌的女人會被送進精神病院。
不過,無所謂,都無所謂了。
家沒了,阿擎再也找不到她,她的認真投入變成沒有未來的笑話,美麗相聚、痛苦別離,她的心啊,拉扯、撕裂,碎得拼不回原形。
“在想什麼?”蔣烲問。
她回頭,看見關懷眼眸,曉得自己又恍神了。
“你是誰?”她輕問。
他呵呵大笑,這句話她問過很多次,卻從沒有一次記住。
不過蔣烲沒生氣,他知道她很努力了,從離開災區到現在,她強抑悲傷,合作乖巧、聽話懂事,尤其在舅舅舅媽和表哥們的圍繞下,她始終表現得很堅強。
她是個自我剋制力很強的女孩。
不管誰跟她說話,她都點頭,偶爾還會夾帶幾個微笑,說句“不要擔心,我沒問題”之類的話,好讓親人放心,但一背過身便開始恍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