篩篩滴得那蕉下虞美人,左一瓣,右一瓣,紅妝零亂,讓她想起沈清猗如碧竹韌立,如紅梅傲冬,斷不會如這蕉葉虞花一般,闌珊零落,但她心中又溢位一絲疼痛,情如剔骨之刀,那竹那梅也會剔得瘦骨伶仃。
她看見松濤竹海中,一汪清泉汩汩,白鶴臨水梳羽,構成一副悠閒自然的畫面,卻讓她想起白鶴上那白衫女子襟口的火紅玫瑰,便覺得這悠閒自然中少了那抹熾烈,天地歲月失了那爛漫的流麗。
她看見雲臺峰上杜鵑花海,花紅映山,赤霞如火,漫山遍野都是妖嬈的風姿,遠遠望去,山峰如塗抹嫣紅胭脂,如火如荼,熱情而濃烈,讓她想起沈清猗吹笙時望她的眼睛,情意燃燒如火,濃情如酒,燻**醉。
她看了一會,忽然拔身而起,躍入這花海中。她在火紅的花海中倘佯,尋到一處仿若橫飛大雁的飛雁石上,掠上雁石,開啟行篋,取出那隻紫檀信匣。
看花去!——是要“看花”還要“去”,入到這情界中。只是眼觀花而心不入,不能體會個中真味。
但這又是危險的,若她沉溺情中而心昧,便會困於情中不得出了。
蕭琰想起母親的話,“水無心而宛轉,山有色而環圍,窮幽深而不盡,坐石上以忘歸。”這是一首寫景的詩,母親讓她寫了很多遍,說萬法由心,應觀法界,一切心造。她現在是處於“水無心而宛轉,山有色而環圍”,界於無情有情之間,心靜而無情,心不淨而情惑,故要“入見”觀法界,窮幽深而盡。
她手指轉動著鎖匣上的天干地支輪,轉到自己的生辰八字時,“咔嗒”一聲輕響,信匣開啟了。
裡面是厚厚一疊紙稿。
紙是上好的淺青色暗花詩箋,淡雅靜穆,入眼是熟悉的字跡,清峭瘦俊,蕭琰少時曾笑稱它為瘦筋體,因為瘦得只有筋了,姊姊提起紫毫玉管敲她腦門說這是梅骨體,梅骨清標瘦而俊。蕭琰笑起來,眼中卻是酸澀,眼前這滿紙的梅骨瘦筋失去了它慣有的飄忽快捷,而是凝滯的,晦澀的,不見流暢。
她慢慢翻看著,有時目光會沉在那裡,停留很久,然後才緩緩的拿開來,擱到下面。
詩箋上的字跡潦草,有時凌亂,可見落筆的心情,相思繚亂,難以靜心,“如年長晝雖難過,入夜更消魂。半窗淡月,三聲鳴鼓,一個愁人。”有時筆力凝頓不前,想是心中凝噎,一寸相思千萬緒,“徘徊復徘徊,月下孤影還。”有時筆力柔長,透著綿長的思念,又有著**悱惻,“別離情苦思悠悠。何日休?似水向東流。”有時筆力斷續,透著忐忑憂思:“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低嘆一聲,筆意寥寥,“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連觀梅也是寂寥的,“北風獵獵吹人倒,千卉千葩盡枯槁。誰分清氣到寒梅,獨放銀花照晴昊。”……誰分她一縷清氣呢?
蕭琰攥著一張詩箋,上面殘留著幾點淚乾的痕漬,間在詩行中:“沉吟不成句,忽然淚已溼。”……
她忽然心絞痛,起身嘯了一聲。
清嘯之聲震得如火般的花海**,更是如火焰燃燒,燃得她眼中灼灼,心中灼痛。
她在花海中徘徊,一邊看一邊徘徊,只覺這滿山遍野的火紅都成了那紅豆入骨的相思。春來秋去,花開花落,四時相思四時傷,一字字一句句,如絲般纏繞著她的心。
但見春來時“甫愁春到還愁往。消魂細柳一時垂,斷腸”,春去時“落紅庭院綠池塘,語燕啼鶯亦可傷”,夏來時“石榴花發尚傷春。草色帶斜曛。芙蓉面瘦,蕙蘭心病”,秋暮時“長思慮,長嘆諮,煙外碧參差。或時詩句,或時詞,寫相思,無一個胭脂葉”,冬寒之日“玉壺內結冰澌。沉煙細,嫋碧絲,斷腸時,紗窗印梅花月兒”……
她從來不知道沈清猗的詩詞能寫得這般柔婉動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