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我這樣的詮釋:一個女仗男勢的女子的氣韻。我在我腦子裡給我母親下結論時,從來不給她留情面。
她開始在她那個勾針織出的鏤花小包裡摸索鑰匙。小包裡的東西太雜太碎:一個小粉盒,一管口紅,一把小牛角梳,一捆織了一小截的銀灰毛線衣,一個記英文單詞的小本,四個用鋼子彈殼做成的小笙(是李師長送她玩兒的),還有一小包松子糖。大概比這還多,但我不能—一數出來。她的手在裡面翻來抄去,把零七八碎兜底抄起好幾次,卻找不著那把銅鑰匙。
劉先生其實已經全都明白了。已經不必再去向她面對面討實情。她才十九歲。十九歲的女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撒謊、在誤人的事、在害人。你跟她較真兒;你為什麼不乾脆告訴我,你不想見我的原因是你看上了新政權的掌權人物?你為什麼推三推四,害得我什麼打算都不敢做,是去是留都無法決定?但她會清亮地看著你,眨動著無辜的睫毛,最多說一句:哎呀,都是我不好。
他本來想等她一進去就默默走開,從此走開。我一見劉先生就發現他是那種碰到爭奪,或給誰傷了心就會默默走開的那種男人。是愛情悲劇中一個心碎的背影,一直在走開、走開;那背影上寫著他一生一世的窩囊情債而他自我感覺相當悽美。他就是《白夜》裡把心捧給娜斯金卡去碎的窩囊廢。不過直到本世紀初,我們文學的多產有部分原因是由於做這種窩囊廢在舞文弄墨的男人們中挺時尚。一般是他們在理想中做心碎者,在現實中去弄碎別人的心,去攪和別人的戀愛,或去撬人家原本挺天衣無縫的婚姻。我無法知道劉先生是否攪過別人的好景。但我相信他絕不會缺德到亨利·米勒那程度,鬧得不知多少夫妻間雞飛狗跳。
劉先生叫了聲“菁妹”。
殷恬菁回過頭。劉先生原來也溶解在她廣漠的無知覺中。他走到她面前,伸出右手,手上是一把銅鑰匙。她曾為他配了這把鑰匙,怕他在外面等她受冷或受熱。他們疏遠後他便再也沒有用過這把鑰匙,即便來看她,也是跟所有人一樣按門鈴。他剛才見她翻天覆地在那小包裡找鑰匙,心想,不如借這機會把鑰匙還她吧。趁這樣的機會倆人都會好受不少。
殷恬菁很驚喜地說:哎呀,你幾時來的?
來了一會兒了。
她毫不露痕跡地捏起他掌心上的鑰匙,一點感傷的時間都不給他。她說:我剛才還想,你好久沒給我打電話了!沒淋到雨吧?
喏,我有傘。
要不要上來吃杯茶?
不要了。我還要回去理東西。
她沒有問“理什麼東西”之類的廢話。劉先生心裡又是一陣溫熱的遺憾:要是娶了這個姑娘,一生中要少說多少廢話。她知道理東西便意味著他決意要走了,要悽美悲愴地做個憂鬱騎士遠走天涯了。
她說:真不要上來嗎?
他說:不了。
他笑一下,心裡又高貴又窩囊。他特別當心,不讓一句話脫口而出。我現在才知道我有多愛你。像他這種才華平平的男人,真心話跟臺詞一般都分不清的。
她說:那也好,我送送你。
她和他慢慢走出弄堂。十一點的大馬路,溼漉漉的地面反射著霓虹燈。她跟他軋著最後一段馬路,他滿心秋雨地想。
她問:船票訂的是哪天的?
下星期五。
噢。那還有段時間。
他想,有段時間還夠你再掂量掂量去留取捨?還是夠你再傷我幾天心?……
他說:我的電唱機留給你了。回頭我叫司機開車給你送來。
她沒有接話。
他又說:還有不少書,不曉得你需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