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標豁出去了,直言不諱地說道:
"藍玉在軍中雖有威信,但他的那些舊部在忽蘭忽失溫死了一大半,剩下的不是發配到呂宋去了,就是發配到大小琉球島上去了。"
"爹還有什麼不放心的?爹也太高看藍玉了,就算他喪心病狂要反,兒臣就是吃乾飯的麼?"
"再說,朝中還有朱楨、朱椿,邊鎮還有朱棣、朱權,武勳中還有徐輝祖、李景隆、平安、沐晟、郭英、耿炳文、楊文、宋晟。"
朱元璋冷笑道:
"你還是太天真了。徐輝祖遠非徐達;李景隆遠非李文忠;沐晟遠非沐英,根本沒有資格跟藍玉較量;"
"郭英、耿炳文、平安、楊文、宋晟只能跟孫恪、曹震、朱壽一較高下,跟藍玉根本不在一個等級。"
"藍玉在軍中就是一枝獨秀的存在。他還是常昇的舅舅,他的孫女還是太子妃。你自己說說看,咱怎麼能放心大膽將這樣的人留給子孫後代?"
朱標苦笑道:"兒臣已經四十四歲了,監國已經監了快三十年了,父皇真以為兒臣連這些也不懂嗎?留著藍玉,他的確可能會變成一代權臣,但是他不會覬覦皇位?兒臣斗膽問一句,殺了藍玉,將來諸王有二心,允熥可以依靠誰?"
朱元璋大驚:"誰有二心?"
朱標長嘆一聲:
"哎!果然是燈下黑!果然是智子疑鄰!當初老二在西安擅造龍床、龍袍,所建的王府也嚴重逾越禮制,兒臣病重的時候,老二也多行不軌,惹得父皇勃然大怒,攆養他打。這都不過是五六年前的事,父皇難道就忘了嗎?"
朱元璋被懟得啞口無言,卻仍然很嘴硬,強辯道:"老二純粹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再沒人比他更蠢了。"
朱標小聲嘟囔道:"蠢人沒什麼好怕的,就怕那些心機深沉的人。"
朱元璋問道:"你剛才在說什麼?誰是心機深沉的人?"
諸王之中,朱標最忌憚的是朱棣。
徐家一門三王妃,朱棣和朱桂、朱楹是連襟。
徐輝祖是五軍都督府都督,徐增壽是錦衣衛千戶,徐達的很多舊部都唯朱棣馬首是瞻。
這樣的人脈、背景,連朱標也發怵。
如果再把藍玉、常昇搞倒了,允熥將來拿什麼和朱棣相抗衡?
允熥有的,朱棣全有;允熥沒有的,朱棣還是有。
朱棣在北方經營十幾年,樹大根深,多次領兵出關痛擊韃子,在軍中威望極高。
朱樉、朱棡也死了,朱棣在北方成了一家獨大。
本弱枝強,絕非國家之福。
這些話,朱標在心中已經想過百十遍了,但他沒法說出來,因為全是些找不出根椐的臆測。
朱標低頭默然無語,朱元璋問道:"你是在說老四嗎?"
朱標苦澀地一笑:
"君子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完人。君臣、父子、兄弟、叔侄,一旦相互猜忌起來,那就真的是沒完沒了了。父皇如果信不過藍玉,兒臣又憑什麼信得過老四?"
"反過來說,父皇如果信不過藍玉,藍玉憑什麼信得父皇;兒臣如果信不過四弟,四弟又憑什麼信得過兒臣?如此一來,這大明的天下,還能有安寧的一天嗎?"
"孟子云,君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視臣如草芥,則臣視君如寇仇。兒臣求父皇三思,留下藍玉。"
從十幾歲起,朱標治國理政的觀念就和朱元璋有著根本的分歧,他們爭論了快三十年,卻始終無法說服對方。
人越老,對觀念的執著也就越強烈。
這最後一次爭論,也是毫無意外地不歡而散。
朱標心灰意冷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