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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老顧說:“你要在小薛身上多下功夫。組織上希望把他爭取過來,讓他變成我們的人。他在巡捕房的關係,對我們下一步的工作相當有利。”

“我應該怎麼做?”

“你就住在他那吧。要牢記使命,理解組織的意圖。你和他在一起,觀察他,拿握他的關係,這是組織上交給你的重要工作!”

如今,她幾乎有些怨恨別人讓她扮演的角色。顧福廣話裡的暗示,她怎麼可能裝得一句都聽不懂?在電影中,賣弄風情的女間諜甚至可以是個正面角色,只要她相信自己站在正義這邊。她甚至可以朝誘惑物件動真感情,也只須她自己相信而已。可真到讓她來扮演這角色,卻發現掉下陷阱的通常是自己。最先迷失其中的往往是她自己。

她隱約覺得,在她和小薛之間,有層難言的隔膜。一片若有若無的薄紗,一張玻璃紙似的東西。她認為造成這種狀態的原因在她自己——她不得不去扮演某個角色。同時她也認為,捅破它完全是她的責任。可她不知道該如何做。她告訴自己,愛情不是我們想要的東西,我們想要的是穿透這個租界浪子的外表,穿透他的偽裝,觸及他的內心深處,抓住他最純粹的東西,從而控制他(讓他為我們所用)。她相信,在這個被繁華糜爛的城市生活塑造出來的形象下面,一定還有一個最本質的東西。就好像,一旦你除掉他的那些輕佻言辭,那些浮誇姿態,那些虛榮心,那些算計,你就會得到一個除不盡的餘數,那是如同嬰兒一般赤裸裸,一般純潔無瑕,一般脆弱。那個去除掉雜質的薛會相信正義,相信理想,相信她(和她的組織)所要完成的事業。她沒有意識到的是,她想要做的事情,與一個真正的情人想要在對方身上做到的事幾乎一模一樣。

她是懷抱著這樣一種近乎自我犧牲的精神來誘惑他的。因而她的舉動如此莊嚴,幾乎有些滑稽。她幫他煮麥片粥,從一個原本可能是金色的大鐵罐倒進奶鍋裡,加上水,加上奶精。他們一起尋找糖罐,可最後還是找不到,倒是在咖啡罐的蓋子上,看到幾塊方糖。

他們在喝粥,沒有說話。他心不在焉。而她呢,看起來又疲倦又絕望,用小匙一下一下往嘴裡送,皺著眉,好像那是可以用來麻醉自己的一種苦藥。

她嘗試著對他說點什麼。她想,當初她參加革命前,別人是怎樣引導她的呢?她試著從下午剛發生的事情入手,假裝到現在還在對巡捕房蠻不講理橫行霸道生氣,兀自憤憤不平(其實那在租界裡實在是太常見啦)。她想,那足以激發他對帝國主義的樸素仇恨。但後來她覺得這憤怒難以感染到他,說到底,最後讓他們倆離開老北門捕房的也還是一個帝國主義分子。她覺得要把抽象的真理轉變成一種具體切身的感受,實在是太難啦。她希望他來與她辯論,她希望他對她說巡捕房裡也有好人之類的話。甚至到後來,她自己對他說:“你不要以為你的朋友就是好人,也許他確實是好人,問題在於他從事的職業本身就代表著一種壓迫人的制度。”可他卻苦笑著回答說,他覺得連他自己都不是個好人。

“你當然是好人!要不然你為什麼要救我呢?”她差不多是大叫著說出這句話來,沒有察覺到這說法的前提稍稍有些可疑。可是如此一來,她倒變得專注起來,不再疑心自己這樣做到底對不對,不再需要不斷用意志來強迫自己。一心一意只是想去說服他。

而他呢,好像一旦別人進入到他自己的房間裡,進入到他最真實的生活空間裡,他就有責任向別人證明自己的職業,有責任證明自己並不是個整天無所事事、只知道沾花惹草的租界小開。他開始擺弄起他那堆東西,藥水啊底片啊,窗簾拉起還不夠,還用圖釘在窗子四周釘上一大塊厚布,又開啟一隻紅色燈泡。

她覺得時間在白白流逝。她開始感到,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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