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正氣姑娘拿來的這幅畫是她家兄長畫的。
她家阿兄名正經,跟隨蘭時同歲,雖然都很有名氣,但兩人一個圍著太子兜兜轉轉在朝堂,一個憤然撕書,扛起鋤頭去種豆,委實脾性不同,因此沒有相交。
但黃正經少爺卻也欽佩隨蘭時的風骨,當然,尤其喜愛他的臉龐——兄妹兩都有點看臉下菜碟,對於長得好看的人,總是覺得其人的風骨也重幾兩。
所以某次黃正經少爺扛著鋤頭從郊外回城,看見隨蘭時穿著紅衣揚鞭縱馬穿過城門之時,便頓覺眼前一亮,回家撿起了筆頭,率性認真的畫下了這副鮮衣怒馬圖。
但畫完又去種地了,倒是將畫隨意一丟,不再在意。倒是被他爹刑部尚書黃大人撿到了,認為畫得極好,便收進了書房裡的博古架上。
後來隨家滅門,這幅畫也沒有被藏起來,依舊放在博古架子上,所以黃姑娘一偷就偷了出來。
這幅畫便也能展露在盛宴鈴的面前。
她痴痴的看著畫上的人,耳邊翁鳴,總覺得自己好像勘破了一個真相,她想伸出手去摸一摸畫上的人,卻又害怕這個觸手可及的秘密。
她呆愣在原地,外面的蟬鳴鳥叫聲,五姑娘和黃姑娘喊她的聲音,都隨著翁鳴之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先生病危之前說過的話。
先生說,“徐媽媽說得極為不錯,我確實是一塊枯木。宴鈴,不要再給我找大夫了。”
盛宴鈴卻哭著不準,“肯定有妙手回春的大夫。”
先生聞言咳嗽一聲,輕輕笑了笑,虛弱得很,“可世上縱有妙手回春之人,我也是不願意活了啊。”
彼時,盛宴鈴一點也沒有聽出什麼話外之意,只以為先生病痛太久,不願意再活著受罪,她執拗的道:“等到病好了,就會想活的。”
先生還是笑,垂下手用帕子擦拭了一下她哭溼了的臉,認認真真的跟她講道理,“宴鈴,你不知道,我疼得骨頭痛,日日夜夜,如有附骨之蛆,難以入睡,每每入睡,便覺得自己泡在水裡,鼻子耳朵眼睛嘴巴,都是水……都是罪。”
“就這般靜靜的逝去吧,我也能解脫了。”
當年沒有細想過的話,今日在看見這幅畫的時候,在知曉這幅畫像上畫的是誰之後,一切都變得清晰起來,以至於先生的每一個字,都在她的腦海裡重複又重複,響徹雲霄一般,讓她的耳朵疼起來。
盛宴鈴淚眼朦朧,讓她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人和畫,她情不自禁的站起身,最後踉踉蹌蹌一腳,踩到了案桌下襬放得整整齊齊的蟹八件,一個不小心往前撲去,撲在了畫像之前。
畫上的人以千倍萬倍的放大之姿映入眼簾之下,讓她可以清晰的看見一個策馬而奔的少年郎。
他大概多少歲?此時的先生多大?
十六七歲的模樣吧。
原來先生十六七歲是這般的模樣啊。
他那不可對人言,從不訴說的過往,也……原來如此。
她靜靜的坐在地上,伸出手摸了摸畫像人的臉,在五姑娘擔憂的聲音裡回了神。
五姑娘和黃姑娘對視一眼,“宴鈴,你到底怎麼了?”
盛宴鈴不可能說真話,她雖然不知道明明該死去的先生為什麼會出現在嶺南,但她也終於明白了先生無名無來處,不讓她畫他畫像的緣由了。
她在兩人的攙扶下抱著畫回到座位上,低頭小聲道:“我,我從來我沒有看見過畫得如此好的畫。”
五姑娘傻眼了,“啊?畫得這般好?”
雖然畫得是挺好,但也算不上這麼好吧?好到看見就失態了?
哎!她是知曉宴鈴在讀書畫畫上有些痴的,可也沒有想到這般痴啊!難道這畫上有她不知曉的妙筆之處?
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