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先生也喜歡喝茶,但他不能常喝。茶能提神,他喝了茶便要一宿一宿的睡不著。盛宴鈴知曉後就不願意他喝茶了。但先生就這麼點愛好,她也不能剝奪,就給他煮蜂蜜水喝。
“反正是水,總是一般的——我以前這般想,可是如今想想,自己也沒有做對,他統共就那麼點年華在,我為什麼不讓他喝茶呢?反正是要早死的,還不如痛痛快快的去死,而不是連口腹之慾都不能滿足。”
“所以,他一點也算不得自在。”
太子的頭一直低垂著,盛宴鈴卻能感知出他的痛楚。她便覺得有些痛快。
有時候人沒良心,反而沒臉沒皮活得痛快,但良心半拉子,多也不多,少也不少,便就要痛苦了。
太子明顯是後者。盛宴鈴很高興,她繼續說道:“說起來,我也問過先生為什麼要住在我們縣城裡。明明比我們更好的地方也有。比如嶺南王住的城池裡,那裡更加繁華,先生為什麼不去那裡呢?”
太子低頭玩扇子,輕聲問,“為什麼?”
盛宴鈴笑了笑,“我家先生說,當時他也不知曉要去何處,但途徑嶺南的時候,正是春日。春日裡,景色好,他喜歡春日,便也喜歡上了嶺南。”
“他說——他想在嶺南度個春。”
黃正氣姑娘本來在憤憤太子“以勢逼人”,又聽他問盛宴鈴的先生,心裡更加焦慮——眾所周知,宴鈴姐姐一說起她家先生就停不下來。
不然,她為什麼要跟兄長說那位景先生呢?不就是想讓阿兄和宴鈴姐姐多說幾句話討她歡心嗎?
太子倒是奸賊,竟然一下子就把住了宴鈴姐姐的命脈!
所以她很是憤憤,但方才聽了宴鈴姐姐一番話,她覺得自己有些想哭了,她情不自禁的道:“他喜歡春日,想在嶺南度個春,可是,他病得從不能走出那條巷子,那他怎麼度春,怎麼觀賞春日景?”
她以為景先生是病得不能出門。
盛宴鈴聞言,道:“是,所以直到死,他也沒看過巷子外的天地。”
太子握著扇子的手越來越緊,然後低啞的問了一句,“他一刻也沒有看過嗎?”
盛宴鈴:“是,一刻也不曾看過——院子那麼高,巷子那麼窄,他怎麼看——他倒是想走出去,可他怎麼走?”
她冷笑一聲,“他走不出去啊,殿下。”
太子就知曉這姑娘在譏諷她。但他不能反駁,他更加不能認。
他想,她是為自己的先生叫屈,譏諷他幾句就譏諷他幾句吧,這般一來,他心裡也好受些。
倒是寧朔看看太子,再看看盛宴鈴,眼裡沒有傷戚反而有一股柔和之色。
他其實看見過的。
他看見過春日。
自從他不走出那條巷子後,她就開始坐在街頭巷尾,奔走在山川河流之間,為他畫了一一幅又一幅畫。
他在畫上看見過春日裡的鯉魚破冰,還看過桃花源裡的滿地落英,他見過農人春耕,見過花開遍地。
他還見過花。
她捧著一懷的野花進了屋子,在他的屋子裡,院子裡都擺滿。她說,“先生,我把春日給你搬來啦。”
所以,他不僅見過春日,他還觸控過。他的手觸控過鮮花,還觸控過她。
她是最燦爛的春日之景。
寧朔眼眸幾乎泛紅,剛低下頭,便又聽她道:“我一直在想,我家先生是什麼人。”
她也沒看太子,但是寧朔知曉,她在攻太子心了。
果然,只聽她道:“殿下,我覺得我家先生應當是一個從出生開始就病弱的病秧子。”
她嘴角喊著一絲笑意,也不知道在笑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