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不知所措。
“等你工作後,如果你願意,是可以請到人照顧薄暮舟的。”我不知道這是我在哪一次的沉默中父親告訴我的,我只覺得很陌生,說話的人在電話另一頭聲音顯得非常微弱,沒有一點生氣,彷彿是在自言自語,又彷彿是在輕輕的唸叨著。後來我想,也許並不是父親的聲音呢?我知道他並不想對我說這種事情。請一個陌生人去照顧薄暮舟?我想到了姑父姑母老去的身影,但做這種事情恐怕比讓我離開薄暮舟還要困難。
末了,父親也沉默了。許久之後,電話那頭才又傳來他的聲音。“五月份你母親的生日,她希望你能回來看看,到了那個時候,我們會來接你。”我想了想,這才是父親的聲音。
放下電話後,我突然感到一陣驚恐。我就要離開了嗎?
然而我還是不明白,還是不願意承認,我如此努力,付出了那麼多,犧牲了那麼多,命運帶給我的不公顯而易見。我隱藏我的悲哀,為的只是身邊的人不要受到傷害,我放棄自己的末來(雖然一開始也有頹廢的成份在裡面,但時過境遷,現實已經很難捉摸),依然只是怕傷害最心愛的人。但現實呢?現實是我不得不放棄這一切,放棄我努力為之付出的所有。我已經失去過一次,我不想失去第二次。
我覺得自己形單影隻。
沒人瞭解我要克服多大的困難,來自家庭的阻力。在我的腦海中,家庭能夠為孩子鋪平坎坷的道路,但現實中家庭帶給我的壓力並不壓於來自各個方面的別的壓力。我期待的,不求他們能夠像我一樣關心薄暮舟,至少也不應該對此大加指責,對我的行為抱以不解。
我也必須克服來自各個方面的阻力。
沒人瞭解我要做出怎樣的犧牲,來自自身的問題總是佔居首位。選擇留下來後,或許從我開始關心起薄暮舟的那一刻起,我就應該明白,想要照顧她,自己首先必須下決心做出犧牲。然而我要犧牲的東西確是我沒有料到的,我不知道還有比失去愛人更令人不安的事情。我感到惶恐,面對父親的指責,我並非沒有做出思考,我的人生,如果我繼續關注著薄暮舟,留給我的很可能只是一片空白。如果留下,我犧牲的將是自己的末來,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人生。
我並非沒有想過離開,但我害怕離開後我又要重複十年前的生活了。我選擇留下,並不去奢望什麼,我的付出不需要回報,我的犧牲也不需要憐憫,這也許正是別人無法理解的。
然而,僅僅只是犧牲自我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來自外界的阻力。我害怕看到父親沮喪的臉,害怕看到家人失望的表情。我總是期望做得完美,但又總是事與願違。我覺得我所經歷的所有這一切已經能夠將我淹沒,我覺得心痛。當初選擇留下,是因為心已經碎了,現在依然不願離開,或許也是害怕。但我清楚,心碎的時候和現在還存在理智所做的決定是不一樣的, 當初做的決定是盲目的,沒有計劃的,現在做出這種決定,我考慮過後果,但我依然毫無計劃。
二月的天氣變化並不明顯,早春送來的和風沒有讓人感到暇意,相反,我確在這冷風的吹拂下病倒了。
我躺在床上,頭痛得利害。來若薄溪的第一次病痛,讓我覺得生活實在是一種折磨。可是,整日陷在昏昏沉沉的痛苦中,我又怎麼會去想到生活呢?薄暮舟就坐在身邊,姑父姑母也在,我只覺得身體不能動彈,嘴裡的話也說不清楚,時間被吞沒,現實中沒有了任何東西,一切都變得空洞,變得飄乎起來。但是,確有一種東西在讓我陷入迷惑,陷入沉睡。我想說點什麼?但又覺得不重要,我只是頭痛。
我不知道這種情況持續了多久,我害怕這一切,害怕我會沉睡下去,睡到離別的那一天。我很傻,傻到在夢中也在大聲呼喊這些。我覺得我不會再醒過來,覺得一切都會隨之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