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鼻子,眼睛瞪得溜圓。家義抬手一抹,看見手背上一道血印子。他慌亂地搪塞一句:“走錯門了。”轉身趕緊走開。牆上還沒有退色的血跡,觸目驚心地留在了他的記憶裡。
他跑到門外,鼻子裡還在出血。他從來沒有流過鼻血。他覺得這些血不是他的,是家廉借用他的身體流出來。他大概是想借這種方式說點什麼。可是他想說什麼呢?家義看著滴落在地上的殷紅的鮮血,覺得像在看一個省略號,後面是綿綿無盡的痛苦和困惑。
到下半夜,家慧、家瑛和玉芝幾個挽著繁麗悄悄來到學校,讓她和家廉見最後一面。棺蓋揭開,繁麗張著兩手就朝裡撲,嘴裡乾嚎著,像一頭瘋狂的母獸。家瑛催促說:“見上面就行了,趕緊弄她回去吧。”家慧和玉芝拖著她往外走,她卻拗著怎麼也不挪步。家慧輕聲細語勸她:“回吧,你這樣鬧,家廉知道了也不好受。”繁麗看看家慧,又看看玉芝,央求道:“我們夫妻一場,這是最後一晚了,你們就讓我陪他再坐會兒。”家瑛拽著她一隻手,說:“不坐了,不坐了,趕緊走吧。”家禮和家義也都過來勸。家慧最明白她的心思,心軟地說:“還是隨她吧。”家瑛本不想同意,可是看家慧的眼色,也只好作罷。幾個人稍稍退後,在一邊兒坐著。
繁麗將身子靠著黑黢黢的棺材,摸索著從兜裡掏出那粒釦子和一綹頭髮悄悄放進去,心裡默唸道:“家廉,我不知道你非走這條路。你颳了鬍子,換了衣服,就差我這顆釦子了。我給你放在這兒,還有我的頭髮,你一起帶著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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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廉蒼白著臉,像個蠟人兒,連嘴唇都沒有一絲血色,一雙清亮活潑像黑瑪瑙似的瞳仁被眼瞼遮蔽了,唯有兩道劍眉依然如平常一樣濃黑動人。
繁麗用兩根手指輕輕在他唇上觸了一下,感覺像摸在石頭上一樣冰冷。她不能相信,就是這張嘴,今天早上還熱烈地吻過她。她在心裡說:“我捨不得你離開,沒有你,我孤單單一個人,這日子太長太苦了。你在那邊兒,沒有我,不也是孤單單一個?天冷了,誰給你暖被窩?衣服髒了,誰替你洗洗涮涮?受了委屈,誰能聽你絮叨?我知道你鐵心要走,總有走的道理。走了也好,免得在牢裡受苦。到了那邊兒,萬事你先忍著,等我回四川老家看看母親和大哥,隨後就來找你。這一輩子,生生死死,我都要跟你在一起。”
家禮、家慧幾個看她痴痴站了半天,心下不免疑惑,相互遞個眼色,都圍過來勸她。繁麗看著玉芝,問道:“我拿來的提兜呢?”
進門時大家一陣忙亂,誰也沒見她拿著提兜。玉芝說:“有,有。”卻也弄不清東西到底去了哪兒。還是家慧眼尖,四顧一望,看見門口地上果然掉著一隻提兜,揀過來遞給繁麗。開啟來,竟然是五個糖坨坨,五個羊肉火燒。
家禮接過來,默默擺在家廉的棺前。繁麗長吁一口氣,安靜地摸摸棺材,在心裡說道:“兩樣都是你愛吃的東西。以後我會常買給你吃。”她把流著淚的臉湊過去,留戀地看著家廉,繼續在心裡跟他說道:“明天我不能來送你了,他們說,我還年輕,還要再嫁。再嫁的人,是不能送亡人上路的。我回益生堂了。你要太孤單,晚上就回來跟我說說話,我等你。你要像昨晚上那樣,我也應你。”
家慧扶住她一隻胳膊,說:“好了,回去吧。你對他的心思,我們都明白。家廉這樣走,對不住你。”
繁麗嘴上不吱聲,心裡卻說:“不,他沒有對不住我,他這麼做,都是為了我好。”走到門口,一隻腳已經邁過門檻了,她又回頭指著棺材底的油燈,哀哀地望著家禮說:“大哥,晚上別讓這盞燈滅了,好歹給家廉做個伴兒。這屋裡空蕩蕩的,太冷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