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空。微微一怔後不由失笑——她穿著漢人的襦裙,沒有隨身帶著弓箭,真不是方便狩獵的打扮。
好在這鹿不認生,好奇地望一望,向這邊走來,她便向小鹿招手,水敬卻忽地一凜,上前將她拉往身後——那小鹿忽得向前一撲化身一頭惡狼,幸而水敬拉得快,狼爪沒有撲在她身上,眼前卻有血色閃過,是一頭惡狼撕裂了誰的胸膛,她被水敬捂住眼睛,卻還是血色一片……
先帝設在邯鄲的狩獵場中,漢人不得犯獸,他們或者亡命奔逃,或被野獸撕爛,血肉橫飛……那些會巫術的漢人,會用狼毫蘸著狼血,寫一個附著魂靈的字,筋骨虯健,血色刺眼……
再清醒時已回到竹屋,竹的清香第一次這樣清晰地沁入心脾。水敬守在身邊,眼眶微紅,眸中的水色越發深不見底。她握著水敬的手,再不想走出這竹林,卻不是因為畏懼那些血色。
日子依然繼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有些東西,似乎不太一樣了。
記憶的碎片漸漸走出迷霧清晰起來——斗室之中光線昏暗,她端著燈,看水敬懸腕執筆,眉峰微軒,神色肅然,卻忽抬頭,筆尖離開紙面:“教你看字不是看我,不然便將我交出去,也不必藏在這裡。”那時候水敬終日終日冷著臉不說話,只有說起字時,才會忽然來了興致。他寫得一手好字,可那樣好的字,卻總在油燈下被投入水中暈成青煙似的墨跡……斷章綴不成記憶,卻總有一縷墨香縈繞,總有一支蘸飽墨的筆一橫一縱寫著什麼。
往事時而浮現的時候,她終於發現,那頁信箋已經消失了很久。麻黃紙、松煙墨、四字抬頭、兩字落款、十六字分作兩行,卻一個也不認得。那信箋是幾時消失的?她已經想不起來,只記得大約與那場夢有關……
最近,她又開始做那個夢,空曠高大的殿堂裡,總有一盞孤燈,一個掾吏坐在書案後,夜風鼓滿衣衫,像即將起航的帆,枯瘦的十指握著筆,一字一句的抄寫著。有好心的內侍端來湯藥,關切問道:“這一次又病了幾日?”
掾吏笑笑,抬手比劃一個數字。
內侍搖搖頭,“身體不好便不要這樣沒日沒夜,少不得這幾日過去,又得病一場。”
掾吏廣袖掩口,輕咳兩聲:“沒用,該病總還得病,還不如趁好些多做些事。”
“哎,你啊。”內侍嘆口氣,“你這病總覺蹊蹺,不如找個巫醫看看才是正經。”
掾吏擺擺手,又埋首在書卷間。
日日從這掾吏身後走近時,總想著要去瞧一瞧這人生得什麼模樣,可站在他身後時,卻又禁不住看著那粘滿松煙墨的筆落在紙上,一橫一縱、一字一行,直到夢醒……
她似乎認得了一些字,夢醒後卻又一個都寫不出,便想讓水敬再教一遍。現在終不必再躲躲藏藏避人耳目,可為什麼這竹林中不見筆硯,這麼多年水敬也不曾再寫過一個字,只有一縷松煙墨的香氣,不知從何處飄來。
聽她說起要寫字時,水敬一怔:“寫字?可,我並不會寫字。”
她不信,折一根竹枝,拴一段絲絹,勉強算作一支筆,蘸飽了清水遞在水敬手中,按、壓、鉤、頂、抵,水敬的五指自然而然便握筆般捏住了它。拗不過她,水敬終於握著這“筆”,落在石几上。
一橫、一橫、一豎……陽光照著水珠熠熠輝光,有翠竹,有微風,她曾經多麼企盼可以有一天,這樣在陽光下看著水敬寫字。曾經先帝厭惡一切漢人的東西,寫字只能躲在層層帷幔之後窄小的書案前,一盞油燈照不亮水敬的臉,否則在他誇讚她的字有女子少有的風骨時,就可以看清他眼中的神采……
一聲輕響把她從記憶的斷章中喚醒,筆跌落在石几上,右下角的水漬暈散了先前寫下的三橫一縱。水敬不住搖頭:“我不能寫字,你也不要再想那些字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