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是吳音越韻的江南水鄉走過一趟,沿途之上,印象最深的風物,除了充盈著絲絃之聲的花船娼肆,便是終日青煙繚繞被稱作煙館的去處。宗四出罷主意後一再強調,煙館生意本薄利厚,跟沒羞沒臊的翠雲樓相比,既不失讀書人的體面,還能大把大把地賺錢。
在雍陽,一個始於道光年間的現象延續至今:不見鴉片販子的蹤影,卻見吸毒成癮的菸民一個接著一個地傾家蕩產。星轉鬥移,雍陽進入洋辦煤礦和民辦煤礦爭鋒的時代,偽裝成各種角色的鴉片販子紛至沓來,無孔不入,兜售著黑漆漆的鴉片活像兜售著毋需勞作就可望立竿見影的娛樂、快活和幸福,而且很快就在兩類人中間贏得了市場:飽食終日的富人和朝不保夕的窮漢。窮漢大都是背井離鄉的外鄉人,他們以性命為賭注,試圖在黑暗的煤井深處博取一生一世的衣食保障,卻不幸被鴉片的神奇作用匯入一個更加黑暗的世界,讓短暫的迷失取代了一生的志向,以為生命的輪迴、苦難和幸福的更迭就發生在他們對於鴉片的吞吞吐吐之間。不僅如此,鴉片販子種植和煉製鴉片的技藝,還使太行山的山坳裡年復一年地盛開著美麗嬌豔的罌粟花。一個因此發了橫財的小地主隻身一人來到初現繁榮景象的雍陽鎮之後,面對聚居在沃克爾大街背後的煤礦工人,在沃克爾大街上租賃鋪面設館買菸時,居然明目張膽,以為英國人是種植罌粟販賣鴉片的老祖宗,給不給他蔭護他倒不在乎,只要不怒目相向,他反倒十分樂意讓英國人分享自己的利錢。當十二個面色黝黑的傢伙從別墅區怒氣衝衝地跑來,一起出現在他的面前,他還沒弄清楚他們是從哪一國的墳地鑽出來的鬼魅魍魑,就被他們攆狗似地攆出了沃克爾大街。他懷著近於瘋狂的情緒四處打聽,後來終於知道英國紳士始亂終棄,害人不害己。
除此之外,他還搞清楚了另外一件事情,即那十二個黑不溜秋的活像家裡窮得只剩下了一條床單就把床單緊緊纏裹在腦袋上免得一被人家偷去就變得一無所有的傢伙,原來是剛剛抵達雍陽的一大隊錫克族士兵中的一小隊,他們把他逐出沃克爾大街的方式和他們平常把闖進別墅區裡的野狗蠢豬犟驢驅趕出去的方式如出一轍,屬於他們日復一日不斷重複的職業行為。一家貌似茶館的商鋪在西馬市街悄悄開業後,縣衙屢屢派人予以查封,這家商鋪又屢屢復業如初,直到一場莫明其妙的大火把這家商號及其主人即那個小地主燒成一堆灰燼。宗四給宗雪竹出的生意就是開辦一家諸如此類的煙館。雖然已是*了,大清王朝和英國等國家在上海締結的禁菸條約卻依然有效,煙館生意仍要有個衙門不以為忤的合法的門面。宗四無從知道這個《萬國公約》,他只知道煙館不能像妓院那樣無遮無攔地昭然於市。
宗四出罷主意,見宗雪竹半天不說話,就以為英雄所見略同,臉上漸漸現出得意的神情。一聲怒吼驚雷般在宗四耳邊炸響,宗四臉上的得意之色不但被嚇得無影無蹤,驚慌之下,他還直想奪門而逃。宗雪竹拍案而起的樣子十分可怕,活像被盜墓賊盜挖了祖墳。
“好一個宗老四!你這是教我去掙黑心爛肺的黑錢!英國人用鴉片毒害我族是異族相殘,你教我開煙館,我豈不成了民族敗類?”
對七十多年前的那場戰爭,宗四一無所知,聽宗雪竹把鴉片和英國人相提並論,頓時如墜迷霧,呆愣之情在臉上滯留了很長時間才被求知慾望取而代之,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