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好像是跳舞的,因為提倡跳半裸舞,所以流放到了這座小鎮。女人三十有餘,身段修長,很少出現在小鎮,因為她住的土坯屋離小鎮有幾公里,她偶爾出現在小鎮,都是為了買一些日常品,比如牙膏、鹽、茶葉。她從不與別人打招呼,也沒有任何人跟她說話。當我跟夥伴們因為遊戲出現在她的土坯屋外面時,時值午後,那是一個炎熱的午後。
寂靜中我們屏住呼吸,一個男孩正爬進女人的土坯屋的半截圍牆之中去,他招呼我們的目光,這無疑也是遊戲,我們一一地開始往那堵圍牆上攀援。在牆上,在那堵已經坍塌的牆壁上,我突然抬起頭來,我彷彿看見了一道人影在一間房子裡面晃動了一下。我好奇地滑下牆壁。我的好夥伴,一個扎著羊角辮子的女孩子,跟我同年同月出生,她噓了一聲,讓我看晾曬在院子鐵絲上的一隻潔白的|乳罩。女孩貼近我的耳朵說,她母親也戴這樣的|乳罩,只是|乳罩沒有這麼潔白,沒有這麼碩大。很顯然,我們的年齡對於|乳罩是陌生的,它不過是一件小衣服而已,在我們的眼睛看來,|乳罩沒有私密的意義。
一切的意義都藏在生活裡面,當男孩們跳過牆壁前去追趕前面的灰鼠時,我和女孩子卻開始靠近一道窗戶,它彷彿曾被黑色的大蜘蛛編織過,即使蜘蛛網已經被除掉了,我依然能夠觸控到掛在窗前的一道道灰濛濛的蜘蛛線。突然,我聽到了水聲,不是流水聲,而是一陣傾瀉聲,我們把頭倚在窗戶外面朝裡面看去,女孩子又噓了一聲,一個女人,是在什麼時候將自己變成裸體的。當然,是在我們穿越牆壁的時刻,當然是在我們看見鐵絲上碩大的|乳罩迎著炎熱拂動的時刻。一個女人到底是什麼時候將自己變成裸體的。這不是一個哲學問題,只是一個私秘的身體問題。
日後,當我脫衣服時,我已經擁有了私秘的場景,而在那個時刻,我們看見了女人的澡盆,這是從小鎮市場上買到的木盆,也許是一隻最大的木盆,比那隻碩大的|乳罩要大好幾倍,很難想象這個女人是用了什麼辦法將一隻大木盆從幾公里外的小鎮市場載到這土坯屋的。當時,沒有腳踏車,沒有馬車,沒有任何的交通工具。
然而,人們需要的東西一定能從一個地方運載到另一個地方,這也是人們獲得生活和真理的方式。人面對厄運時,決不罷休,決不錯過用身體尋找一切生活權利,當我看見這個女人的裸體躺在那隻木盆中時,我彷彿用我幼小的身體觸及到一種肉體的權利:它就是沐浴權,一種用盆用水用香皂用靜寂時光,交織一體的權利。
即使是流放也無法消解這種人生權利;即使是把這個女人拋在這片荒涼、靠近山坡的荒地上也無法使這個女人失去她的沐浴權。這就是人性,活生生的肉體的人性。
那活生生的赤裸毫無防備,在女人看來,在這個炎熱的午後,在這荒涼的坡地上,在這座孤零零的土坯屋中是不會出現外人的,也是不會出現危險的。然而,我們出現了,在貼著窗戶外的一塊觀望地,我們用幼稚的眼睛偷窺著這一切。
日後,隨著時光飛逝,隨同呼吸急促地喘息,我們的成長將在時間中證實那隻沐浴盆的世俗性,所有世俗的東西都是與我們的日常生活相聯絡的。而那個時刻,我的夥伴,旁邊的女孩子突然把她手裡的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發出了響聲。我聽見那個女人在屋子裡大聲驚叫道:什麼人,有什麼人在外面?那種驚慌聲使她竭盡全力地抓住一件外衣,一件咖啡色的外衣把她的私秘處裹住了。她越過牆壁,到達視窗,與我們的目光對視著,然後,她笑了,那種迷人的笑,使我由衷地感受到了她的鬆弛,以及她對我們幼稚童年生活的寬容和理解。然後,她又鬆開那件外衣,她又回到木盆中去了。這個午後,一個流放的女人,顯然已經把所有的遭遇溶解在舒服宜人的木盆之中去。似乎在這木盆中已經沒有流放,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