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心胸寬廣,堪為知音。”
他嗤笑,“是誰才說了我瑕疵相較。”
歸塵噎了一噎,繼而又大笑道:“斤斤計較,果然小性!”
他佯裝氣道:“和尚屢教不改,果然固執!”
歸塵收了笑意,看著遠處梧桐葉上落下的水珠,略有思索道:“這世上,沒有幾個人能值得我尊稱一聲先生,江離你是其中一個。”
江離沒想到他如此抬舉自己,苦笑:“我何德何能得此殊榮。”
“將蒼生掛在嘴邊的人數不勝數,像先生這樣真正救人的,卻又有幾個?”歸塵轉過身認真地看著他,“今夜我跑遍全城,只有先生願意出診。”
他沒有用“貧僧”,讓江離覺得他大概是將自己當做友人了。
“這世上醫者眾多,卻又有幾個真的因救治世人而為?尊公生平雖未能得好報,來生轉世,必定會生在一個好人家。”
連他也這樣說,江離面露嘲諷之色,恨聲道:“沒想到連你也信這無形無影的來世。”
歸塵未在意他的怒意,只是看向遠方:“若非如此,該找一個什麼樣的理由來為善呢?”他握拳捶著自己的心口,“本求無愧我心,可見多蒼天薄涼,便只能用這虛無的藉口來慰藉一通罷了。”
江蘺張了張嘴,卻又不知作何言語。他的話,句句都砸在自己心窩上。
☆、至心恭敬
兩日後,中年人便去了。
歸塵和寺院中的一眾和尚唸經普渡,雙手合十,低眼垂眸。
江離為了照看病人,便在寺中多停留了幾日。這些天的相處,讓江離覺得歸塵這和尚當得不甚正經,一點也不像個和尚,今日,卻見到他至心恭敬的一面。
那時的歸塵,大概便是忘了一切塵俗吧?他想,他只有對他的佛,才一向都是恭謹如此。
待到逝者下了葬,江離也須得回醫館了。
歸塵將他送到山腳,道:“渡生寺不是個什麼知名的大寺廟,尋常也沒什麼人來,你若有什麼憂心的時候,便來散散心,也是好的。渡生寺雖渡不了生,卻有美景可解憂。”
“好,”他笑,“下次來時,還要和歸塵你再博弈幾局,可別嫌我藝拙。”
“先生謙虛了,我可等著你來與我再對幾局。”
下山後多日,江離並未得空再上山。
近些日子正是夏入秋的時節,生病的人頗多,讓他有些看不過來。
他看了一眼天邊殘陽,隱隱有些不安,卻又不說不上來為何不安。
約摸有一月後,他正背對著櫃檯撿藥,便聽見身後有人道:“大夫,近來心火不正,貧僧想開些清心的藥,不知,該開什麼方子?”
“清心······”他轉身看見臉帶笑意的那人,語氣遲疑了一瞬,才接道,“蓮子飲。”
“哦,不知,都有些什麼藥呢?”那人嘴角噙了一絲笑意,戲謔地看向他。
“黃芩、車前子、甘草、白茯苓······”說到一半,他不覺有些奇怪,“歸塵你,為何要問這個?”
歸塵大笑幾聲,道:“不過逗逗你,便真的挨著報來。”
江離:“……”
“一月未曾見你上山,想來你必是極忙。恰好今日下山,便來看看你,順便再對上幾局,上次局平,貧僧甚是不痛快。”
江離聽他又是一口一個“貧僧”,便知他刻意打趣,於是笑道:“那你來得可巧,我今日只剩下這一個病人便要閉館,你且到裡堂稍坐。”
“我坐坐便是,你不必慌忙,可別寫錯了方子。”笑著說完,和尚便拂了拂袖子走進裡堂。
江離走進裡堂時,和尚正看著他原本放在桌上的書,那是一本佛經,《四十華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