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屋中間擱著只大腳盆。家慧挽起袖子說:“廠長你去歇著,我來給嫂子幫忙。”廠長有六個孩子,女人看見誰來送東西,都似看見救星,熱情得滿臉堆笑,對家慧客氣說:“哪能勞煩你動手。”家慧說:“我給你打下手,快些。”女人就叫廠長站起來,把位置讓給家慧。一盆蘿蔔纓切完,拌上鹽和辣椒麵,要等漬一會兒才能裝壇。廠長女人說:“你做事可真利索。要是他呀,到這會兒切都還沒切完。”家慧說:“廠長是管大事的。”女人笑著把嘴一撇,說道:“他管個屁大事。”廠長問家慧:“你來找我有話說吧?”家慧這才敢說出來意。
益生堂 第二章(8)
廠長的孩子在魏學賢班上念過書,對老師的學問讚不絕口,回家常跟大人提起。他有印象,又無惡感,聽家慧一說,雖面有難色,還是說:“先叫他來吧。輕鬆的活兒沒有,只能去彈棉花。但工錢是按天計算,肯定比挑煤要高。”家慧千揖萬謝地出來,幾乎是一路小跑著回家。有了這份工,兩人收入加起來,一家大小總算可以餬口。家慧再到竹筷廠領些毛坯筷回來刮,另掙點活錢。
魏昊十歲,已經學會了做飯。時常帶了汪洋,隨著士蘭一起到東門外的河灘上去揀煤核。煤渣都是各個機關、學校食堂燒過後廢棄的。東門河一條河灘上鋪得像城垛子一樣。街上的貧困居民,每天必要去刨挖,甚至會為這點煤核互相謾罵,大動干戈。他們買不起石煤,燒過的煤核雖說火力不大,但總強於沒有。
汪洋頭上新近長了滿頭的膿瘡。家慧給他把頭髮全部剃掉,斷斷續續抹了些藥,也不見好。揀煤時總有孩子圍著他唱:“禿子禿,稀溜溜,一溜溜到郭家洲。郭家洲,好白麵,禿子吃了兩碗半。拉住禿子要面錢,禿子嚇得鑽尿罐。尿罐打了,禿子傻了。尿罐潑了,禿子喝了。尿罐倒了,禿子跑了。”有些膽大的,還在地上抓把灰渣,追著攆著,撒在他頭上。
回到家裡,家慧不得不用水替他沖洗,化膿的地方一浸熱水,鑽心地疼。家慧唏噓著問:“疼不?”汪洋咬著牙,從牙縫裡迸出一句:“不疼。”家慧覺出他在發抖,心說:“這孩子可真像家廉。”她責備魏昊:“弟弟叫人家弄成這樣,你咋不管?”魏昊幫著端水、遞毛巾,眼裡委屈地含著淚說:“他們人多……”她沒說自己為了幫汪洋,也被那些孩子撒過灰渣。汪洋說:“我不要姐姐幫忙,我打得過他們。”家慧說:“你別跟人打架。把人家打壞了,媽還得去求情說好話。”她替汪洋擦乾水,再抹上菜油。她從汪洋眼裡,看到了這個年齡不該有的仇恨和倔強。
一九六○年,正是嘴皮哄地皮,地皮哄肚皮的時候,茅山城颳起一股城鎮居民下放風。地富反壞右五類分子,自然成了首選物件。下鄉,成了不是流放的流放。
嚴國材因為兄弟嚴國樑的緣故,列入第一批名單,一家大大小小連鍋端到鄉下。
魏學賢在第二批,去的地方叫望夫山,是茅山有名的大山區,地廣人稀,山大林密。魏學賢多留了個心眼兒,不說下,也不說不下,悄悄跟家慧商量:“我先去那兒看看,能去就去,不能去就跟他們拖。”家慧說:“你有幾個膽子敢不聽公家的話?”魏學賢說:“一人拼死,十人難敵。”家慧拗不過他,只得給他準備兩個饃饃帶著上路。
天沒亮出門,走到下午兩點多鐘,魏學賢才看見沿途山旮旯裡稀稀落落有一兩戶乾打壘的房子,除了房子前後同樣稀稀落落的幾塊掛坡地,魏學賢沒看見一塊大田。地裡長著青藤,種的大概是紅薯。他又累又飢,在路邊找了塊石頭坐下,準備把帶來的冷饃饃吃了。
一個老農從坡上下來,見魏學賢坐在太陽地裡,手裡捧個饃饃在啃,便搭訕道:“你是城裡來的?”魏學賢忙從石頭上站起來,一時沒有回話。他的特殊的身份使他不知該不該和人講話。老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