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持賬本,病家持摺子。病家來抓藥時,自帶摺子,看完病或抓完藥,由醫家同時在摺子和賬本上記賬。到了三節,醫家拿著賬本上門,與病家儲存的摺子上的錢核准了,病家就把藥錢一次性付上。遇上一時付不上錢的,需等下回再來要。但到了年三十,則無論如何不得再往下推諉。還付不上的,那是實在拮据,醫家多半就將欠賬一筆勾銷。賴賬的不多,討賬起衝突的時候就少。像仁和豐、涵春堂這樣的字號,和益生堂一樣,都有行善濟世的好口碑,賴賬、逼賬的事更是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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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一上午,到家時,家禮已感到有些疲累。玉芝正在鍋裡炒綠豆沙,準備做夾沙肉。士雲在灶邊兒蹲著擇木耳,士霞坐在小板凳上剝蔥。案板上生生熟熟、紅紅綠綠地擺滿了盤碟,廚房裡弄得像做道場。玉芝問:“收得咋樣?”家禮噝噝哈哈地坐到灶前烤著凍得冰冷的兩手,說道:“還行,就剩轅門街一個寡婦沒收上來。”玉芝問:“為啥?”家禮嘆道:“造孽唄。男人是個駕船的,前年到四川運貨,路上翻了船,留下一個女人,三個娃娃。這都快過年了,門上連副對子都沒貼。我一看,連門都沒敲。”
玉芝問:“是不是貿易公司那條船?聽回來的人說,那船是註定要翻的。在四川開船時,有人看見船上的老鼠上了岸。要是緩一兩天,挑個吉日再走,興許就不會出事。是船老闆為趕船期犯了忌,楊泗老爺都沒法救。”
家禮問:“士蘭呢?”士霞快嘴說:“在門口放炮。”家禮說:“給我叫進來,趕緊收拾了給爺奶上墳去。”玉芝問:“不等家義回來?”家禮拍拍手站起來,說:“不等了,回來他也未必去。”
家義進門,正趕上家禮帶著孩子們給父母上墳回來,一家人坐下吃團年飯。家禮從屋裡拿出一掛一千響的鞭炮,對家義說:“你去放還是我去放?”家義說:“你領著她們放吧,我去給嫂子幫忙。”家禮用竹竿兒挑著鞭炮,看著鮮紅的爆竹在碎裂的脆響中怪異地跳躍著,心裡的愁雲暫時消散了許多。茅山城大街小巷淹沒在一片喜慶的爆竹聲中,街巷的石板地上厚厚地鋪著一層地毯似的紅紙屑,空氣中瀰漫著辛辣的硝味兒。過年的序幕從這一刻開始算正式拉開。放完炮,玉芝喊叫吃飯。先是涼盤,有卷腸,順風,口條,滷豬肝;再是炒菜,有炒肉絲,炒腰花,炒臘肉,炒雞脯;還有兩樣野味:麂子肉和野豬肉。蒸菜有丸子,蛋餃,排骨,夾沙肉。這是一年裡最奢侈的一頓飯,孩子們常常就吃得積了食。有心的主婦會把吃剩的肉骨頭、雞骨頭小心揀拾好,遇上孩子積食,把骨頭燒焦了煮水喝下去化解。
吃完飯,玉芝端出肉餡在廚房裡包餃子。孩子們懷裡揣著散炮,在門外嘣一下嘣一下放著取樂。家禮拿出筆墨,擺在堂屋的方桌上,對家義說:“你幫我寫幾張拜年帖兒,年前忙得連這事兒都沒顧上。”
家義原打算吃了飯就走,家禮這麼一說,他只好留下。他把家禮開的單子拿過來,見上面親戚朋友、街坊鄰居的列了一二十個名字。家慧、家瑛、章達宣、嚴國材、梅秀成的名字都在裡頭。家義先在帖子上寫上“生意興隆”、“閤家歡樂”、“連年大吉”一類賀詞,然後再寫上題頭,落款。
寫到梅秀成時,家禮手裡研著墨,自言自語道:“這一份兒還不知人家接不接呢。”家義聽了這話,一時有些恍惚。寫完了一看,題頭竟是“梅秀玉”三個字,慌得他忙朝家禮看。家禮這會兒正轉身把寫好的帖子往地上擺放,沒瞅見。他趕緊三把兩把將帖子揉作一團。家禮回身見了,問:“咋的,寫錯了?”家義說:“墨汁兒滴在上頭了。”
士蘭放炮的時候,看見門外有賣甘蔗的,想叫家義給她買。家義說:“我給你錢,你自己去買,二爹還有事。”他把士雲、士霞也叫過來,一人給了兩毛壓歲錢。家禮問他:“黑了守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