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問巡城御史,問京兆府,問刑部仵作,問方平蘊,甚至問公主府的府衛頭領,還真沒什麼事要問林沫。
但這事是他出頭,怎麼著也得請他去宮裡頭一起跪著。
水溶有些擔憂。
林沫的臉色不太好。他今天一折騰,估計把這個月喝的那些養生的湯藥都耗幹了。本來就沒什麼血色的臉越發顯得蒼白,眼神卻跟狼似的,放著幽光。他那雙眸子水溶再熟悉不過,溫柔的時候簡直能滴出水來,比戲子的還勾人。但此刻這樣的目光也是見識過,當年在戶部沒日沒夜地清算賬本,他也是這樣。
他一直是這樣,又好看,又固執,那些人前的雲淡風輕或是自在安逸都是假象,他並不是什麼風流貴公子,不過是一塊硬鐵,火燒不爛,錘打不透。水溶明明是個小人,連他自己都明白,卻每每見了這樣的林沫,要情不自禁地臣服,只覺得又愛他,又恨他,想把他咬碎嚼爛一口吞進肚子裡,卻哪裡捨得,只能由著他在人前發光,然後耀眼地走到他無法企及的高度去。
多好的人啊。
水溶現在甚至分不出一丁點眼神,去瞄一眼近在咫尺的水浮。直到方平蘊收拾妥當了,水浮俯下身去和檢視屍體的仵作說話,他才晃過神來:“秦王,怎麼樣?”
動手的侍衛早已被綁了,公主府現在被御林軍圍著,進出不得。
水浮又和仵作說了幾句話,才緩聲道:“靖遠侯這手段,真是沒話說了。”
餘家死得極慘,尤其是餘達,仵作驗屍下來幾乎沒幾塊骨頭是完整的,偏偏外頭還看不大出來,有些舊傷都是數十天前的,容嘉告方平蘊動用私刑,並不是空口說白話。
水溶嘆了口氣,雖說同方平蘊也有些交情,但此刻更是慶幸林沫不用被說誣陷別人。
只是到了御前,方平蘊卻高呼冤枉,稱此事是家僕所為,他病倒在床上,一無所知。
林沫站在水浮等的後頭,膝蓋痠麻,他努力直著腿,聽了這話,簡直要笑出聲。
水浮能感覺到身後的顫抖,來自靖遠侯的。
他對林沫的心思一直很複雜,因為水沉之事,對他有過嫉妒,也有過不甘心。後來水溶做出了選擇,林沫又倒戈向水瀛,二人的那點私交便在理所應當中消散了。還有誰能記得當初是水浮要林沫進的戶部?又有幾個人記得林沫被說成是水浮麾下?甚至,再過幾年,還有沒有人記得,他曾經在林家生詞外讀到林沫的祭稿時的那份澎湃心潮?只怕連他們自己都忘了,初時經由水溶引薦,這二人初見時引為知己?
水浮或許有遺傳自祖父的毛病,剛愎自用,任人唯親。但在體恤民意,除暴安良一事上,他從來是不落人後的。
於是,在整個御書房安靜得不像話的時候,他開口說話了:“姑父家的奴才好手段,我想著,尋常芝麻官都沒這膽子呢。”
“仵作去驗屍了?”皇帝問。
“是。”
“等驗完了,結果叫他呈一份給大理寺,再送一份到朕這裡。”
“是。”
“朕倒是想虧著良心信你一回,也倒是想生著氣吼一聲‘此番惡行,聞所未聞‘呢,只是說不出口哇。跟你似的人不少。人說朕愛民如子,你就這麼對朕的百姓?”皇帝怒道,“你的奴才給你洩憤?你不忿什麼?給你的處置是朕下的,你不忿起來,你家奴才是不是要打死朕?”
方平蘊忙山呼不敢。
“你還有什麼不敢的啊。”皇帝長嘆了一聲,靠在龍椅之上。他看起來有點累。
林沫在後頭低著頭。王,西!”你家奴才還挺多,估計氣性也不小。得了,趕明兒又要不忿了,靖遠侯他們是不是要一個個地殺一遍?”皇帝揉了操眉心,終於罵了句粗口,“秦混賬東西。”
第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