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斥候領命而去,穆清不覺搖著頭唉聲長嘆。一直靜立在一旁的楊氏忽然細聲道,“那邊大捷了,阿嫂也好先放下一層心來。原是有話要知會阿嫂。既已有人前去通傳,倒不妨再等上一等……”說著她伸手一指前頭的偏院,“柳娘子與四郎就在那院裡歇息。我已囑咐了人送了幾樣素點過去,阿嫂先去用一些。好歹墊一墊,歇上一會子。楚客那邊離不得人,我……過一陣再來瞧阿嫂。”
這楊氏瞧著卻是柔弱的性子,怯怯地望了穆清一眼,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穆清點了點頭,“夫人想得再細緻不過,七娘蒙夫人百忙中騰手照拂,已是過意不去,怎好再添亂,夫人自去便是。”
楊氏微一欠身,躊躇了片時不知說什麼好,終了低低地輕嘆,“阿嫂生分了,若是不棄,喚我一聲‘岫娘’便好。岫娘無用,楚客病弱,前頭的事,還賴阿嫂周全。”言罷她側身一禮,低頭往另一偏院走去。
穆清立在原處,瞧著楊岫娘身影隱入暗色中,估摸著她將自己引出前堂,大約是要告知杜大郎罹難的始末,又非得避開眾人,其中必是有些不好教外人得知的隱情,以楊氏的小心怯弱來看,許是受了病榻上的杜三郎的支使。
她揉了揉酸脹的眼眶,腦袋裡轟轟地鬧了大半日,當真是疲乏得緊,此刻她再不願多想旁的,舉步便往偏院的廂房內去。
稍歇了兩個時辰,阿柳輕輕將她推醒,“七娘,天將亮了,少不得帶著四郎往前頭去祭一祭。”
穆清原本斜靠在榻邊,一聽天將亮,一個激靈自迷迷瞪瞪中醒轉,騰地躍起,“克明到了?”隨後又自顧自地搖搖頭,城外三十里,哪有這樣快的。
梳洗整裝一番,阿柳抱著四郎,隨在穆清身後一同趕往靈堂。杜大郎的兩位小阿郎已在靈前麻布拜團上跪坐著,大些的那個垂眸不語,手中捻著幾片鉸成銅錢狀的白紙,小的那個顯見是困頓不堪,在拜團上一頓一頓地抽泣。
突如其來的嘈雜將阿柳懷中的四郎驚醒,他癟了嘴加入到屋內的雜亂聲中。穆清皺眉掃視一圈,喚來兩名值夜的婢子,揀了幾句要緊的吩咐,便接過四郎,抱在懷中細語輕哄。
若說昨日她尚是因推脫不得方才答應了過府主事,此時她便已是真心實意地想要接手這一攤糟亂,只因杜如晦方從陣前下來,她不忍他悲痛之餘,猶要操勞那一大堆的瑣碎俗務。
屋內火盆熊熊,不時有粗黃的紙錢被投入火中,倒是抵禦了初冬天亮前的陰寒。不多時,第一道泛白的曙光從裊繞的青煙中透出來,四郎在穆清懷中重又闔上了眼,尚有一顆未乾的淚珠在睫毛上抖動。
“二公子,二公子到了。”一名小廝跌跌撞撞地從外頭衝進來,險些教門檻絆倒在地。穆清霎時提起精神,站起身子,轉手將四郎遞至阿柳懷中。還未走到屋門口,一道玄色身影已幾步從外頭跨進屋子,滿屋子的低聲嗚咽登時全收了回去。
但見杜如晦身上猶穿著玄色戎袍,第一眼望見杜公的靈位及棺槨時,神色尚鎮定,再待他偏移過目光,投向杜大郎的靈位時,整個人便猶如遭了雷擊,瞬時變了臉色。不知是天色還是戎袍的顏色,襯得他沉肅的面孔上泛出鐵青色來,圓睜的雙眼中幾條血絲顯得尤其惹眼,雙拳緊緊握著,好似要憑空抓住甚麼一般。穆清只仰頭望了一眼,便凝滯住了腳步,竟不敢上前去。
大管事從後頭趕上前,撲通一下跪倒在青石地磚上,帶著哭腔道:“阿郎,阿郎,大郎,二郎,三郎,都歸家了。”
杜如晦怔怔地立著,面上的線條皆緊緊繃著,瞧不出哪怕是一丁點兒細微的變化,睜大的眼眶中卻是一片乾涸,不見淚水。穆清拈起三支線香,在靈前的白燭上燃著,緩步移到他身側,也不見他伸手來接香。
她輕輕碰了一下他的胳膊,觸手只覺手臂上的肌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