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不多時,前邊臨著洛水的一間精巧隔間的門被移開,一臉傲氣的鮮于夫人從門內走出,穆清一眼便瞥見她,不由低著頭一皺眉,想來這頓飯是要被她糟蹋了。人在堂內,躲是躲不開了,只得站起身堆起笑臉來迎。鮮于夫人挪步到她跟前,斜眼看看阿柳和阿月,蹙眉道:“七娘待人寬厚,只這規矩仍是少不得的,哪有婢子同娘子一桌飯食的道理,咱們京中的做派可沒這尊卑不分的事。”
“阿柳是自由身,並非賤籍,亦非我的侍婢,何來的尊卑。”穆清笑著拉過阿柳說:“打小一處長大,同親姊妹是一樣的。竟不知京中做派是要這般作踐姊妹情分。”她本就厭煩這鮮于夫人,自那日竇夫人在她前面特意表白了一番後,更是有意避開,不想鮮于夫人蠢鈍愚笨太過,每遇著必要明嘲暗諷幾句,以示她的精明才幹。穆清今日安心要狠磨她一回,好一勞永逸不教她再冒犯。“顧姊姊多擔待,舅母方才多飲了幾杯,說話便不羈了些。”一直抿唇淺笑不多言辭的長孫娘子忽搶在鮮于夫人之前發聲,這是穆清所不料的,見鮮于夫人還要開口,長孫娘子忙向後面兩個婢女凌厲地使了個眼色,“還不快將夫人攙扶了回府。”兩個侍女上前左右相扶著,將鮮于夫人帶往樓下。長孫娘子規規矩矩地禮了一禮道:“擾著顧姊姊了。姊姊也早些歸家了罷,唐國公不日便要領軍往懷遠鎮守糧草,想來杜先生亦要隨軍的,姊姊該是要忙一陣了。”說著掩唇一笑,屈了屈膝,向樓下去了。
這頓飯食終究還是毀了,未毀在鮮于夫人手中,卻叫長孫娘子輕巧巧地給毀了。穆清急匆匆地趕回家,在屋中坐立不安了一下午,至傍晚時分,陰惻惻的雲堆裡終於是落下冷雨,還夾雜著細密的冰珠子,打在屋頂上啪啪作響,溼冷之氣貼著脊背往上竄,像極了江南冬天的陰雨,只是更冷。阿月進屋置下熏籠,英華一路囔著冷跑過曲橋,整個人裹在一件鴉青色毛大氅篷裡頭,躥進屋子就著熏籠取暖。晨間杜如晦出門時囑咐過了晚膳的點才回,不必等他。穆清親動手,將捂在隔了小熏籠的銅食盒裡的飯菜一一取出,打發她吃了,又喚人將康三郎酒肆中新購得的喚作“阿日裡”的乳酒取了一壺來,在熏籠裡溫熱了,催她飲下好驅散寒氣。
英華暖過手腳,脫下大氅,穆清看著這大氅篷皺起眉頭,“哪來的大氅?”“今日下午陰冷,二郎說恐要下雪,便給了這大氅,說是狐狸的皮子。”英華滿不在乎地說。
穆清啜飲著乳酒,猶豫了良久問道:“李家二郎,他對你很好麼?”英華面上微微一紅,低頭點了幾下,穆清的心愈發低沉,看那模樣,竇夫人說的兩情相悅是不錯的了。一直以來只當英華天真浪漫,少不更事,原來她已悄無聲息地成長了,是她這個阿姊疏忽,未能及早干涉,以往覺得她阿母萬氏心氣高,不想英華的心氣眼力更高,非少年英豪許還入不得她的眼。想來她自己在這個年紀時又何嘗不是情竇初開,那人直撞入心窩自此便磐石無轉移了。英華的倔強較之與她又更甚,往後只怕是難以更移,嚐盡情傷苦痛也未可說。一時之間她也說不出那些大道理來。
待她用過晚膳,阿雲來說已在她屋內烘上了炭,捂熱了床褥,英華便抱上鴉青色的大毛氅,向穆清明媚一笑,自回屋去了。阿月收拾了吃食,在熏籠裡添上了前陣將養著荒悶時所制的百和香,放下厚重的帷幔,屋外冰雨霏霏,屋內暖意融融,想著午間長孫娘子所言隨軍的事,穆清心緒仍是不得安定,撫了一回琴,日久未習練,手指笨拙,藝技生疏了,加之心浮氣躁,自覺無趣便棄了。悶悶地獨斟著乳酒,此酒雖不烈性,後勁卻足,飲至微醺頭腦亦會發暈。
閉坊前半個時辰,杜如晦方才回宅,甫一進屋大毛氅上沾著的無數小冰珠便化成了細密的水滴,阿柳上前接過他的大氅,在熏籠上略烘了幾下。他撩開帷幔,穆清正靠著錦靠坐著,見他進來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