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未親睹過這慘絕人寰的修羅場。穆清沉沉吐出一口濁氣,只覺自己的心腸之外迅速包裹起一層硬冷。
身後尖叫聲連連響起,她回頭望去,賀遂兆正親領著一眾內眷僕婦從林中走出。一面走一面向兩旁劃拉開屍首殘體,闢出一條道來。有幾個膽小怯懦的已然不能自行站立,另有男丁家僕架扶著在走在後頭。
長孫氏戴著帷帽,皂紗遮面,手中一方絹帕捂著口鼻,由兩名僕婦攙扶著走在賀遂兆身後,只勉強穩得住腳步罷了。穆清往人群中去尋阿月。掃視了兩圈方才見著她低頭於人後默然走著。瞧著倒是鎮定,待她抬頭才望見她面上佈滿著淚痕。
穆清拂去心頭一應心緒,往那隊中去與眾人匯合。來時的車駕毀了大半。勉強拼湊出兩駕能坐得的,先安排了夫人娘子們坐了,眾僕只得在地下隨行。穆清牽過一匹馬來,剛要翻身上馬。卻見長孫氏自頭裡一駕車中探出頭來,向侍婢吩咐道:“請顧姊姊來同坐了。
穆清依言坐入車中。一路不語,只不斷地提醒自己,河津叛亂已平,剩餘的千餘逃賊亦盡數剿滅了。許是明日,唐國公便可搬兵回晉陽城,明日便能見著杜如晦。只需見著他平安歸來,萬事皆可拋卻去。
“顧姊姊?”入了城後。靜默了一路的長孫氏似是緩過氣兒來,忽然開口輕聲探問道:“那些賊兵……你卻是如何破了他們的?”
穆清好容易將心緒帶出了那一場殺戮,實不願再想起那些,因著她問不好不搭理,便只輕描淡寫道:“曾有幸見過二郎率玄甲軍擊破突厥騎兵,不過迫急了仿著他的法子盡力試一試罷了,再有死士們驍勇悍猛,這才掙出大家的命來,實與我無多大幹系。”
長孫氏無聲地點點頭,欲言又止了半晌,又提起話來問道:“我見顧姊姊鎮定從容,那,那慘象……當真無懼麼?”
“駭怕,怎會不怕。”穆清苦笑笑,“見多幾回,慣了便無懼了。猶記得首次見殺戮,便是夫人婚儀過後,往金城郡去的途中……那時,我遠不如夫人這般鎮定忍耐,立時便唬懵了,動彈不得,癱軟著坐了半晌方回過神來,極是狼狽。”
長孫氏不再接話,二人沉寂了片刻,快到穆清所居的宅子,她剛要開口與她說些別過的言詞,未待開口,冷不防長孫氏張口道:“我瞧著那賀遂兆,待顧姊姊很是不同。”口吻聽著隨意,穆清豈能聽不出她這一句已盤桓了一路。
念著長孫氏年紀尚小,她不願同她在口舌上計較,亦不想她在這一問上糾纏不清,當下只淡然道:“賀遂兆與克明同為李公親信之人,較之李公本人及其餘子嗣,他二人待二郎亦很是不同。此不同於夫人所說的不同,確是一般無二的,若當真要明辨起來,只怕……”
“原是我年輕不懂事,又十分著緊姊姊,怕賀遂兆對姊姊有所不敬,才多此一問,姊姊莫要多心。”長孫氏算得是個心竅玲瓏的,乍一聽穆清的口吻,忙一句一個姊姊,拂過話頭去。馬車驟然停駐,她支開窗格,向外瞧了瞧,“喲,顧姊姊到了。”
穆清向她略欠了欠身,“夫人今日受了驚嚇,實是勞累了,回去好生歇著,莫多憂思。”
長孫氏客套過兩句,自回府不提。
穆清帶著阿月快步走回宅中,一進門便急急喚阿柳取幹艾葉煮水要沐浴,她不進屋也不許阿月進屋,只在院中坐著,候著沐浴。
直到整個人悶頭浸沒入散著淡淡艾蓬香氣的清水中,她才覺得自己身上的血腥味退散了去,仔仔細細地洗了頭髮,搓開發絲反覆嗅聞過,確認了沒甚麼氣味方才罷休。阿柳在一邊悶頭瞧了她許久,問她只說是在城外遭了賊寇,廝殺一場沾了血氣,教人覺得噁心,又叮囑阿柳將那身湖綠色的胡袍拿出去棄了。
阿柳還待要細問,聽她這麼一句,登時閉了口,大約也能猜測到些。閒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