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遂兆向一邊丟開大弓,翻手抽出長刀,扭頭向穆清道:“抓緊我。”言罷高舉長刀指向兩邊糟亂無措的賊寇,無須多言語,長刀緊纏於手的死士們幾乎同時催動胯下的馬,悍然猛衝上前,手起刀落處血花四濺。
穆清瞧著此時情形,她要先撤回長孫氏那邊已然無望,若再將賊人引入密林內她們藏身之處,恐裡頭無人能倖免,便只得橫下心,穩住身子,牢牢抓住賀遂兆,跟著他們一同衝入這血腥獰惡的修羅場中。
濺起的血水劃落到她的衣袍上,哀嚎慘叫聲聲刺入她的耳中,恍惚中她的神思竟遊離於外,不合時宜地憶起了那年西行出塞往金城郡的途中,村野客棧中,遇著李建成的親隨,追著要誅殺她,賀遂兆握著她的手,一刀刺穿那親隨的喉頸,亦是這般汙血飈灑,那形景經年後如今想來恍若夢中。
她於賀遂兆身後顛簸了好一陣,胯下的馬逐漸平靜下來,耳內的嘈雜亦漸消褪,想來大約這場砍殺已近終了。
探頭望去,那情形卻教她渾身一凜,滿地橫躺的屍體,死相各異,有怒目圓睜的,有驚懼畏恐的,有面無表情的,再往前一些,更有方才被燃火的箭鏃射中,黑乎乎燒焦蜷縮的屍首,有幾具燃得並不十分厲害的,猶能見那猙獰可怖的面目。
她膽寒心驚,顫抖著自胸中撥出一口氣,緊緊地闔上雙眼。
“這境地,不看也罷,免得心懼。”賀遂兆回頭瞧了瞧她緊閉的雙眼,好言相慰。
穆清仍閉著眼,喃喃低語道:“這場景又非初見,早祛了懼怕,教人心驚的卻是,這遍地的慘相竟由我一手鋪排了,罪業深重……”一行眼淚自她緊闔的眼中滑出,跌落到地下,摻著地下黑紅黏稠的汙血,化入泥土中。
賀遂兆從右邊扭轉過身,舉起手臂,遲疑著伸出右手,眼見著她的眼淚滑下,終不敢去碰觸她的面頰。躊躇間,又兩道淚水滑下,她緊咬起嘴唇,下巴不能抑制地微微顫動,竭力隱忍著不教自己哭出聲來。
他再不能自控,探出手指去拂拭她面頰上的淚水,溫潤的眼淚落到他的食指和拇指上,有如灼燒,直痛到他心底。
卻不待他的手指有機會去承接第二滴眼淚,穆清驀地睜開雙眼,向一側避開他的手指,抬起手臂,就著胡袍袖口上乾淨未沾上血汙之處,三兩下拭去殘淚。L
☆、第一百三十章 揭竿而起(九)
賀遂兆一時不知該做些什麼,亦不知要說什麼,帶著馬韁怔立在原地。
“你要呆駐於此瞧這駭人情形到幾時?還不快遣人收拾了這一地糟爛,另再安排些人先將長孫夫人送回城中。”穆清在他身後淡然道,聲音中的慌張哀懼全然消失,彷彿在她舉袖拭淚的時候,一同乾乾淨淨地擦拭了去。
賀遂兆伸了手到眼前,若不是方才承接的那一滴眼淚尚在他的食指指背上未乾透,他倒真要疑惑剛才她哀哀啜泣的一幕是否真的存在過。
賀遂兆命人進林子去接出眾人,穆清下了馬,自往林子外頭走去,林外的狼藉更是教人不能目視,一個時辰前尚是一幕施粥濟民,飢餉暫緩生機重回的祥和形景,僅僅一個時辰,幾個熬粥的大釜倒扣在地,篷帳早不見了蹤影。
在她入密林前地上到處橫躺著饑民的屍首,至少大多仍是全屍,千餘鐵騎踏過,此刻再看肢體殘破,腦髓迸裂,血肉模糊的與土地融在一處。
她痴痴地呆立於小河邊,小河那一邊不遠處正有兩個大石臼穩穩地放置在那處,一絲冷笑慢慢地爬上她的唇角,那大石臼不日前或還和骨舂搗過孩童屍首,轉眼喪了心性的分食之人,皆成了滿地的爛肉泥,那些踏爛饑民的流寇隨即又盡數喪命於林中,成了刀下新魂。卻不知黃泉路上他們可還會互相怨恨。
阿爹時常教導人命貴重萬分,不得輕易糟踐。阿爹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