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楊太生科舉那一年,他還是主考官,且對這個楊太生多加照顧,沒想到換來了白眼狼。
“死了還是便宜他!”朱恍說道,酒足色飽的臉上一派狠厲。
“是。”靈元垂頭應聲。
“早去早回,”朱恍拍拍他的肩頭,臉上又滿是笑,在他耳邊低聲說道,“你放心,你那個小娘子的事,等父親哪日心情好了,我幫你說說好話,一個女人嘛,算什麼大事……”
靈元已經不是當初的靈元了,從這關切的話裡他聽出一絲威脅的意味。
篝火啪啪的響,一個衙役走過來,將一壺酒遞給他。
“大人,暖暖身子。”他帶著殷勤的笑說道。
靈元從思緒中回過神,接過酒。
“少喝點,天色不好,路途難行。”他沉聲說道。
衙役笑著應了,一面指著外邊飄飄揚揚的大雪,“這該死的天,臘月十三能趕得回去不?別耽誤大少爺的生辰宴。”
靈元嗯了聲,衙役看他無心說話,知趣的告退,到另一邊喝酒吃肉去了。
靈元就著酒壺喝了兩口,辣辣的酒入口,心口暖意升起來。
不知道小姐她們在做什麼?他不由看向廟外,旋即眼神一暗,靈寶曾不止一次哭著求他回來,但小姐卻沒說話,只是用悲哀的眼神看著他,小姐也知道,如今想回頭已經難了吧?
這就是代價,且因為他的一時執念,還威脅到靈寶和小姐……這也是小姐不肯讓他接走靈寶的原因吧,他原以為那只是因為小姐對朱家的仇恨……
牆角傳來悉悉索索以及吸氣的聲音,靈元轉頭去看,一個人影佝僂著,藉著這邊的篝火亮光,正專注的在腿上忙乎什麼。
再有幾日就要到京城了……靈元輕輕咬了咬嘴唇,他伸出手,從腰裡捏出一個紙包,遲疑片刻,將其中粉末倒入酒壺裡,然後慢慢地站起身走過去。
因為陡然站過來的人擋住了篝火的亮光,那忙乎的楊太生有些不悅的抬起頭。
“麻煩你讓讓!”他聲音沙啞的說道。
這個文官縱然成了階下囚,但依舊保持著儒雅之氣,對他們這些押解衙役謙和有禮,且不管怎麼樣被羞辱取笑,始終一派淡然,就這樣的一個人,靈元實在想象不出會寫出那樣讓朱明春暴跳三尺的文章。
就像顧海一樣……靈元依言輕輕側身讓開了,光亮重新投過來。
“謝謝你啦。”楊太生說道,接著動作。
“你在做什麼?”靈元好奇的看過去,頓時大驚變色,“你……你……”
楊太生用瓦礫割下腿上的腐肉,完成任務般的舒了口氣,“好了。”
他抬起頭,看了眼靈元,目光落在他手裡的酒壺上。
“小兄弟,可否借老夫喝一口?”他謙和的問道。
靈元只覺得渾身發抖,看著楊太生小腿上露出的森森白骨,這些人……這些人……難道不是人嗎?
“不行就算了,你們當差的也是身不由己。”楊太生一笑,垂下頭。
靈元不由後退兩步,他想起那時在大牢裡,看著受刑後的顧海,看著那些被打的死去活來的貢士,他們血肉模糊痛苦哀嚎,但卻沒有一個肯鬆口承認罪狀,一邊哭一邊罵朱黨的老賊……
這到底是有多大的仇恨才……
“仇恨?”楊太生呵呵一笑,抬頭看了眼這個年輕人。
這些日子的相處,他知道這個年輕人跟其他的差役不同,話不多,且心腸很好,尤其那一雙眼,保留著未經世事的清澈。
“你也知道吧,我見了朱春明還得喊一聲老是……”他和藹笑道,“且對我有提拔之恩……”
楊太生呵呵笑了,笑聲一沉,“不為私仇,只為公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