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胡老爺更要有銀錢的老頭兒,卻未曾料到那侍衛口中的“主人”竟這般年輕俊美的男子。她頓時覺得侷促起來,小心翼翼地縮在馬車一角,生怕將那人一身白衣碰髒。
阿嬌坐定,車子便駛動起來。那年輕男子屈指輕輕叩了叩車壁,扭頭輕聲道:“長平,你做得很好。”
長平在外忙回道:“不敢。”
阿嬌即便低垂著頭,也知道那男子正在打量自己,不由得自慚形穢,慌亂不已,兩根手指絞個不住。
良久,阿嬌飛快抬頭偷偷睃了身旁那人一眼,誰知眼睛和他對個正著,忙垂下了頭,耳邊聽得那人低低笑嘆一聲。她再也承受不住,眼淚流了下來。起初是無聲無息地哭泣,那人也不出聲,任由她肩膀悄悄抖動。哭了一小段路,她便抽抽搭搭哭出聲音來,眼淚將腿上一大片衣裳都打溼了。良久,他伸手過來,手中是疊的板正的方帕,她接過,逼自己止了哭,慢慢將眼淚擦了。
車子不知駛了多久,終於停下。他率先跳下車,又打起簾子,欲要攙她下車,卻被她輕輕避開。
阿嬌滿眼疑惑地打量著眼前一所小小的破落土地廟,他負手與她並排站定,自顧自開口道:“我從小不畏鬼神,只是那一晚,我躺在這裡,初見到你,還以為是天女降臨。”
四年前,他滿門被抄,他那日剛好在外,竟叫他躲過一劫。但嚴黨豈能放過他,便在城中佈下天羅地網,四處搜捕。他躲了幾日,但終究遭人告密,被數百官兵圍捕,他拼了一身武藝,抱著一死的決心,終於從一堆官兵中殺出一條血路,但卻也丟了大半條命,最後逃到燈市附近的那一處土地廟中。那土地廟雖在鬧市中,卻因破敗而毫無香火。他傷重發燒,連躺了兩日,又冷又餓又燒,幾乎就要喪命在那破廟中時,卻又被人救活。那日他燒得神志不清,只朦朧記得是一個年紀小小的女孩兒帶著一僕一婢,那女孩兒言行爽利,在深夜破廟之中見到他竟也不怕。因燒得厲害,那女孩兒面目已然記不大清,只記得她眉心一粒紅痣,又蒙著半張臉。不管怎樣,於彼時的他看來,那女孩兒定是天女降臨。他試圖將那些往事說得雲淡風輕,卻無法抑制聲音裡帶出的顫抖。
他不信鬼神,卻偏偏認定了救了自己的女孩兒是天女降臨。在那之後的無數個日子裡,每當練武練到渾身痠疼,一躺下便再無力氣起身時;每當被師父呵斥還不夠刻苦用功時;被師父薦為東海王的小小侍衛而覺得此生再無機會返回京城報仇時;只有想起那位阿嬌天女,方能再鼓起力氣堅持下去。再後來,他上戰場浴血殺敵,眼見得一個一個年老的年輕的兵卒在自己面前倒下時,也還是隻有想起那位天女,方能得到些許救贖。
他給東海王做侍衛時,因東海王令他去陸府提親,他委實無奈,卻又恰巧見著了柔安,她眉心的那個胎記觸動他多年的心事。他便在心裡悄悄地存了份心思,有生之年,若有可能,必定要找著那個名裡帶有“嬌”字的天女。
他負手默默站立許久。見阿嬌滿面驚愕之色,笑了笑,淡淡道:“那年,我在這裡說了‘救命之恩,定當相報’並不是敷衍。只是原以為今生恐無緣得以相見,也無法報答你的救命之恩了,誰料竟被我找到了你。只是,我做夢也未曾想到你竟會是……會是莫家的女兒。”言罷,輕輕搖頭嘆息。
找到了她,她滿面病容,一臉憔悴,一身風塵。方知這世上並無天女。但能找到她,僅此便夠了。
見她無言,他又問:“我記得你從前身邊還帶著兩個人……他們如今可還在?若是你想要從前的人來服侍,我便讓人去給你找來。”
阿嬌慌亂垂首,只覺頭臉發熱,用手用力揉按鬢角處,道:“我在監牢時發了一場高燒……總之大病了一場,原以為要死了,誰知又活了過來。病好後,大約是腦子燒壞了,從前的事便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