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來,雙目鎖定了她。
兩人一時無語。
秋風吹過,葉落如雨,紛紛揚揚地,拂過兩人的面頰,肩頭,衣袂,與長髮,以一種近乎永恆的姿態地停在這方天地。
倏然,段曉樓突兀地在原地消失,又突兀地在何當歸的近前出現,何當歸微驚一下,不自覺地後退了半步,卻被他制住了左肩。他又走近了半步,緩緩彎下腰,又垂下頭。
她個子這樣低,就只到他的胸口;
她這樣纖弱,彷彿禁不起秋風一吹;
她這樣冰雪聰慧,讓人又憐又惜;
她這樣堅強倔強,讓人又愛又恨;
她的年齡這樣小,整整比他晚生了十三年。
段曉樓低頭幫她摘下幾片竹葉,輕輕把她耳邊的碎髮順到耳後面,注視著這個帶有戒備之色的女孩兒,目光溫柔,苦澀地開口:“葉子,被髮髻掛住了。”
這一瞬間,她沒有側開頭,因為她在那雙瞳仁中發現了自己的眼睛,自己那漆黑如夜的瞳。
段曉樓不著痕跡地退後半步,唇角勾起一個弧度,笑意並不達眼底。何當歸垂了頭,低聲道謝。段曉樓沒有再說話,兩人陷入長時間的沉默中。
“你——”“我——”
兩人同時出聲,又同時閉了口。視線相交,段曉樓用眼神示意她先說,她的唇瓣張合兩次,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昨夜失火的事,能不能在你們那裡銷案,就當做沒發生過……太息師太託我來問一問你們。”
段曉樓若有所思地看她,慢慢回答:“你的要求,我都無法說不。”
何當歸舒了一口氣,注意到段曉樓的手中把玩著一柄碧綠的玉骨折扇,修指與指間綠玉相稱,流動著優雅的光澤。別看目光,何當歸注視著地上的一隻竹筍,辭別道:“天色不早,我回住處了。”
段曉樓點點頭:“我送你。”說著不等她多言,他率先走了出去,足下的落葉被踏得“嘩嘩”作響,何當歸遲疑片刻追了上去。
“對了,令堂大人有回信了。”段曉樓自懷中取出一個信封,邊遞給何當歸邊說,“飛毛腿今天早晨才到,他說令堂大人一直在三清觀裡坐關,無論他怎麼說,那裡的道姑都不肯把外面的訊息傳進去。於是他只好在三清觀住了幾日,等令堂大人出了關,才把信親手送到她手上。”
何當歸面露喜色,雙手捧起信封,連聲稱謝,未曾注意到頭頂上方的段曉樓正望著自己的臉出神發呆。這幾天都惦記著這封回信,現在終於拿到手了,她已經等不及回去再看,於是停下腳步當場把雪白的信封撕開。
一個繡花荷包,裝著細細的一縷發;一副水墨畫,畫著一座高牆宅院,院中一棵桑樹,秋風清掃枯黃的落葉。
畫中題詩:“桑之未落,其葉沃若,于嗟鳩兮,無食桑葚!”
反覆細看了幾遍,何當歸心中略感到委屈,母親啊母親,為什麼你總在為那不值得你付出的人傷情傷神?就算別人對你都是虛情假意,你還有一個女兒啊!母親,你的女兒從另一個世界趕回來看你,你怎麼連隻字片語的關懷之詞都不曾寫給她?你知不知道,你的女兒非常想你,她從十八年後的地獄沼澤裡爬回來,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救贖你的人生!
看到何當歸神情有異,彷彿要哭出來一般,段曉樓也一起低頭看畫,覺得看不大懂,就轉而看著她的臉,關切地問:“沒事吧?這裡面就只有一副畫,沒有令堂大人的親筆書信嗎?你先彆著急,若你還想寫信給她,我立刻再派人送去便是。”
何當歸搖搖頭:“多謝,不必了。”段曉樓無聲地嘆息一下。
兩人又默默地走了一段路,何當歸把畫和荷包收回信封裡,喉頭的酸楚漸漸止住了。路過山門的時候,人群熙熙攘攘的非常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