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去母親眉間的愁緒和惶恐。
她還想張張嘴,就張張嘴。
說上一句遲了很久的話,告訴母親別怕。
別怕,爹爹死了還有我,我就來了,孃親等等我,別走,別丟下我一個人。
可她的身體被看不見的鎖鏈捆得嚴嚴實實的,又被牽著繼續飄蕩,走著走著,面前母親擔憂的面孔忽然被林世宣微笑的臉龐所取代。
瘦到突出了顎骨的臉頰上已經隱約爬出皺紋,笑著再沒有了往昔灼灼風采,只剩一對眼睛依舊銳利的林世宣。
那雙銳利的眼睛看著她,好像能洞穿她的衣服和血肉,一直看進她的心底。
但她坐在床邊的海棠繡墩上,微微笑著和林世宣對視著。
她早就不怕這個男人了。
那是在林世宣彌留之際。
“我快要死了。”躺在床上的男人感慨說,聲音溢位口腔,像生了鏽的銅器互相碰撞,沙啞暗沉。
這是又一個晴朗的日子。整座府邸都因為主人病情的惡化而憂心忡忡,少了花匠的打理,庭院中的那株梧桐樹都將枝椏伸進了卍字雕花窗格。
林世宣盯著枝椏上零星的綠色,忽然問徐善然:“你不是說想要將院子裡的梧桐樹都砍掉嗎?怎麼這麼久了,它還長著?”
“父親母親都喜歡它們,我將它們留下來,也是對父親母親的孝道。”徐善然坐在繡墩上。長長的裙子掩著她的繡鞋,她坐直肩背,側著頭,平和地對林世宣說話。
林世宣笑起來,笑到一半又咳嗽,好一會才緩和過來,又是好笑,又是嘆息:“徐善然,我一直有一件事不明白。”
“你比我預料得要有智慧得多。說真的,我沒有想到最後打敗我的居然是你,而不是魏水秀,也不是馮慶元。”他緩緩說。
“但正因為這樣,你更應該明白,你根本沒有必要鬥倒我。你明明知道的……我做成了閣老,難道還能休妻?難道還要殺妻?我做不成閣老,他們難道還會念著你的好,時時刻刻幫助你?這些年我躺在床上一直在想,徐善然,你既然聰明得猜到了我當日的手筆,又將那些東西整理出來傳了出去,怎麼會看不透這一點?——而如果你沒有看透這一點,你又怎麼能將那些東西整理出來遞給那兩個奸逆!”
“孀居之婦與閣老之妻,何其遠也!”
“徐善然,你大可等我當上了閣老,你大可等你的庶子長大成人能支應門庭,你大可先當一言說眾人應一言笑眾人和的閣老夫人,再充分享我死後的哀榮……可是這個時候,這個時候,我倒了,你除了出上一口氣之外,又能得到什麼?你究竟在想什麼東西!”
徐善然的目光輕輕在林世宣臉上一觸,便移開了,並不因為迴避,只是毫無意義。
她究竟在想什麼?
她究竟得到了什麼?
為了將這個男人拉下來,她學著對方的一切,學了很多很多,學對方的所思所想,行事手段,她一點一點地朝對方靠去,變得和他一模一樣,變得和他貼心貼肺……可她不是林世宣。
她再可憐,亦可憐不到林世宣的模樣。
她慢慢說:“你還記得你曾經在中秋宴上對我說過的話嗎?那一年是啟光七年……對,就是你倒下的前一年。當日戶部侍郎宋廷來找你,我知道的,這個人平日為官貪鄙,苛刻下僚,又不敬上司,哪怕有個好家世,也是做不長久官的。”
“他平常和你並無多少交情。但在他被言官風聞彈劾,找盡了旁人再來找你的時候,你答應了。”
“為什麼呢?我問你,你跟我說‘隨手之事,為何不為?’,又笑道‘將軍今日為卒背吸膿瘡,卒明日便為將軍沙場百戰去,馬革裹屍還’……”
“這些事情,我也是想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