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了馬,踉踉蹌蹌地行了幾步,恰好看見宋泠騎馬進城,他將韁繩繞在手上,走得很慢,似乎在思索什麼。
越過城牆的陰影處,宋泠才看見站在那處的他。
天色雖是昏沉,烏雲卻並未積攢,他抬眼的一剎那,有悶雷在遠方炸了一聲,隨即電光閃爍,清楚地照亮了那一張與從前截然不同的臉。
竟然真的是他。
宋瀾聽見自己內心飛快下墜的聲音。
他周遭的禁軍中不少人見過葉亭宴,知曉他曾經是宋瀾的近臣,但在閃電落下的一霎,望著他身後飄拂的玄紅王旗,竟有不少人應聲跪了下來,熱淚盈眶地呼道:“殿下!”
其中便有宋瀾身側那個護軍。
他從前隨宋泠南征過,方才還只是呢喃幾句,可見到那個眼神,他竟然心頭大震,情不自禁,膝蓋一軟便跪了下來,良久才顫聲喚道:“殿下!”
當年南征時,殿下才將將弱冠,他也尚還年輕。
時日倏忽而過,物是人非,烈烈大風下,他卻重新聽見了最初從軍時、遇太子閱兵的心跳聲。
一聲,一聲。
路邊還有幾個方才戰時大著膽子抄了木棍和砍刀的百姓,他們既記不得從前千尊萬貴的皇太子的模樣,也不知曉皇帝的近臣生得如何,只知戰至城門幾乎失守之時,是此人神兵天降,保下了汴都。
於是他們跪下便拜,大聲呼道:“殿下萬安!”
至於皇帝——皇帝此時身著
布衣,混在人群當中,無人識得。
宋泠嘆了一口氣,下馬之後步上前來,停在宋瀾的身側。
宋瀾慘白著臉向後仰倒,跌坐在了地上。
從前是臣子跪,君王立。
如今卻是兄長立,天子跪。
他嗅見了對方那種冷鐵混合著血腥的味道,有些殘忍,又很溫熱。
順著盔甲抬起頭來,他有些看不清對方的臉,只聽見他說:“子瀾,許久不見。”
日漸西斜。
硝煙漸漸滅去了,作為都城的心臟,皇城在最為混亂之時,仍舊勉力維持著鎮定。明光門前從守軍換成了垂頭的小黃門,眾人的眼睛都盯著遠方起火的麓雲山。
大胤太平了這麼多年,都城繁盛了這麼多年,怎麼在一夕之間,便會變成如此模樣?
或許不止是一夕之間。
早在儲君遇刺、早在連年大旱,早在有流民在城門外苦苦哀求、商賈哄抬糧價之時,便已經註定了這副模樣。
不知明日會如何?
街道盡頭傳來轟鳴的車馬聲,不知是誰逼近了此地,有人慌忙跪下、不敢抬頭,有人轉身逃竄,還有些大著膽子的張望了兩眼,隨即不可置信地驚呼道:“皇后娘娘!”
於是眾人便紛紛抬起頭來,看清來人之後,亦又驚又喜地呼喚道:“皇后娘娘!”>br />
落薇戴了一對鐵護腕,如從前一般揮了揮手:“都起來罷。”
酣戰畢後,她與邱雪雨先引了百餘兵士,直奔皇城——事已至此,便沒有回頭之路了。烏莽既不戀戰,必是為了儲存實力,等常照回城之後,仍有一場血戰。
他們必定要在這場戰爭來臨之前,用最快的時間收復皇城,讓汴都認下這位故去的“皇太子”,奪下宋瀾的權柄。
否則內亂不息,如何能夠一心禦敵。
厄真領著北方諸部下了一十年的棋,必定得打足精神,才有勝算。
她辭別之時,宋泠還有些猶豫:“宮中仍有林衛,雖有元鳴接應,但你只帶百餘人,是否過於冒險?”
落薇安撫地笑了笑,沒有回答。
她從明光門一路進宮,直入乾方殿,未遭任何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