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山焚盡(一)
靖和五年夏初,烈日早至,中原以北大旱。
今春同去歲一般少雨,在初春那一場連綿春雨之後,竟再無半分甘霖降下。
可吝嗇的天雨又與去歲有些不同——江南春旱自古有之,江浙之地水利發達、灌溉有道,總算能夠將日子熬過去,等到夏雨來的那一天。
而中原這一場大旱,顯然要比江南慘烈了許多。
此時尚未至酷暑時節,已有河道龜裂,莫說農桑,便是日常取用都變得不足起來。人們似乎已經能預料到秋時顆粒無收的慘狀,邊境小城開始有民眾棄地而逃,沿著大河往下游而去。
許澹先前寫摺子便是為了盡述此事。
西北邊境原本便不安定,明帝時舉國力大敗西韶後,輕徭薄賦,養民養了至少十年之久。如今西北墾荒不過兩代,若棄地而逃,未免前功盡棄,為今之計,朝廷當儘快遣人、主持水利修築才是。
況且他還另有一重隱憂,西韶雖敗,北方三部聯盟仍舊虎視眈眈,前朝國有叛亂,內耗靡費眾多,雖有燕家出京鎮守幽州,仍要憂慮那些遊牧民族鐵蹄南下之患。
但靖和五年比過去的靖和四年繁事更多,朝野上下陷入一片靡靡之中,眾人忙著勾心鬥角,顯然無暇理睬他的奏摺。
先是時,寧樂長公主病逝,後攝權攬政數年的玉太師因謀逆罪名落獄,滿門皆斬。太師去後不久,帝后往谷遊山狩獵,皇后忽生重病,乍然從朝野之中消失。
有心人不難猜出其中的關竅,但滿朝文武哪有一人敢言?
玉太師死後,他一手提拔的邊疆蔣文遠在西境蠢蠢欲動,谷遊山之變後,蔣文遠出兵逆亂,盡得西境五城。朝中老將李逢掛帥出征,不過三個月便平了蔣文遠叛亂,元旦之前,李逢班師回朝,病逝途中。
皇帝極盡哀悼,撫卹千金,封賞子侄。
這場叛亂離汴都太遠,繁華富庶已久的京都一時並未受多少影響。
年末,街頭巷尾流傳起從前那首《假龍吟》來,有人稱自己窺見滿月之日,東山有真龍狀流雲現世,官府嚴查流言來處,卻遇上靖秋之諫,只好無疾而終。
靖秋之諫、碎玉案、殺蟬案,諸如此類的流言,兼之從前的民謠、神蹟,在民間流傳越來越廣。京都府終於深覺無法禁絕,只好私下告誡,不使言論流入貴人耳中。
不過皇后離宮後,皇帝縱情肆意、暴戾耽溺的一面日漸顯露,敢對他說這些實話的人本就寥寥無幾,他又鮮少出宮,不知內廷中是不是有人壓下了巡查的禁軍和親衛,皇帝只知有流言,完全不曾想到已到了如此地步。
五年元旦,宋瀾撤垂簾親政,施恩天下,更是破天荒地初初親政便給自己擬定了一個“昭”字為皇號。
歷朝歷代少聞君王在世時便打著擬定皇號為名為自己定諡的先例,民間一時傳為奇談,因前朝有同諡君主,世人多稱今上為“小昭帝”。
元月十七日,鼓院重啟刺棠
一案,猶如火星一般引燃了從前沸騰的流言,街頭巷尾都在歌頌從前那位承明皇太子的功德。
有些膽大之人猜測會否是皇太子未死,如若不然,怎會有“真龍”“假龍”之爭?
眾人皆道荒謬,聽聞流言之人卻越來越多。
五年二月,舒康長公主去國之藩。
三月,安平將軍燕琅於宛城大破夜半偷襲的北方蠻夷,朝廷賞千金,拜安國將軍。燕琅回守幽州,上表奏請後開始主持修繕城關的事宜。
三月中,刺棠案尚未審完,自入宮以來獨寵三年、太師死時也未受牽連的玉貴妃因愛子夭亡一併歿世,小昭帝一夕之間喪子失愛,連罷早朝。
輟朝第三日,皇后的兄長、士林學子之間素有清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