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識了高高聳立的鋼製井架、轉動自如的蒸汽高車和一生起氣來就拼命叫喚的鍋爐,鄉民們隨之便目瞪口呆的是,沃克爾廠的一號井和二號井不但越鑿越深,似已洞穿了陰曹地府卻還沒有罷手的跡象;一臺龐大無比的據說是被洋人降服的東海龍王並由東海龍王親自變化而來的鐵傢伙,居然張著血盆大口,把陰曹地府的冥河之水源源不斷地吐到陽世間來,好像要給陰曹地府製造一場比年饉還要可怕的災難。
這是雍陽始有煤窯以來前所未有的深度。可是,當一群煤窯主擁入沃克爾廠開眼界時,看見兩眼越鑿越深的豎井只冒水不出煤,就再也憋不住了,鬨堂大笑起來。最後一個來到沃克爾廠的是吳浩宇。他沒有笑,其他人急於返回各自僅在地表淺層就能挖到煤炭的煤窯時,他也沒有馬上離開,面對著在一團團蒸汽中轟鳴的機器,眉頭緊鎖,若有所思。在他那雙被人們神化的眼睛裡,這確是令人吃驚的深度,不僅如此,埋藏在這個深度的煤層更是令人吃驚。然而對他而言,儘管他早已發現了隱藏在這個深度的奧秘,但是,假如沒有機器幫助的話,他縱有一百雙神眼,那也是他無法據為己有的財富。這時,蓋爾從窗戶裡看見了他的身影。他正打算離開時,蓋爾和孫和順突然擋住了他的去路。
蓋爾至死都懊悔不已的是,假如自己早一點摒棄傲慢與偏見的話,他初到雍陽那一年就應該和看上去呆若木瓜的吳浩宇無話不談了,能否和吳浩宇成為朋友倒無關宏旨,卻是必須用科學的眼光認同深藏在中國腹地的一個驚世駭俗的事實:吳浩宇用肉眼探礦的能耐絕不是玄妙離奇的巫術,而是持之有故的神技。但令他感到遺憾的是,儘管他已經公開承認了地表形態和煤層之間所存在的某些微妙的聯絡,並據此認為探尋礦藏不必完全依賴鑽孔資料,同時也完全改變了他對吳浩宇的看法,但是,吳浩宇卻不把他放在眼裡了,在他不恥下問的時候,甚至拒絕和他進行過多的交流。他試圖透過房東和吳浩宇之間的深厚友誼,和吳浩宇建立一種可以經常交往的聯絡,吳浩宇甚至都認為他這麼做是自作多情,脫口而出的一句話有角有稜,很有隔閡:
“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
沃克爾抵達雍陽的第二天,便把他叫到身邊,向他打聽雍陽是不是有一個用眼睛探礦的奇人。他後來才知道,羅西尼神父在上海參加基督教聯合會召集的會議期間,曾到英國領事館會見過沃克爾,把一箇中國人身懷絕技的事情十分鄭重地告訴了沃克爾。他是一個誠實的人,不但十分欽佩地說確有其人,而且把自己當初的傲慢與偏見也告訴了沃克爾。沃克爾說,在古老而神秘的中國,一個看上去呆若木瓜的人往往就是一個深藏若虛的智者。接著,沃克爾毫不猶豫地作出了一個決定:以兩倍於公司高階職員的薪水聘請吳浩宇先生擔任福記公司的高階顧問。他把這個看上去選賢與能、毫無偏見的決定告訴了朱洛甫,朱洛甫又馬上告訴了吳浩宇。
“一個月四千塊鷹洋的酬勞可不是個小數目。當然,賢弟不會在乎這個。可是,若是從長計議的話,賢弟不妨答應了洋人,讓自己的能耐先大有用武之地之後再作長遠打算。”
“洋人的公司絕對不是我族的用武之地。況且,給洋人當顧問,那不是自取其辱嗎?此事非同小可,可不像信不信上帝那麼簡單,洛甫兄如若不是給洋人當說客,就不要再提這件事情了。”
朱洛甫果然不再提及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