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爆響起來之後,雜役工人又眨起了眼睛,不知道大家為什麼這麼開心。他來到程記油坊門前,噹噹兩下,就把86號門牌釘在了程記油坊的門首上,然後整理一下工具和已經散亂成團的門牌,繼續前行,來到下一戶人家的門前。
由於腿腳不便,瘸子程只是遠遠地看著,因而不知道宗四他們為什麼鬨堂大笑。他只看見了張玉娥拎著門牌、紅著臉匆匆離去的情景。他用棗木棍子敲了敲那塊86號的門牌,還沒來得及向雜役工人表示門牌釘得是否結實和端正,街坊鄰居便蜂擁而至,叫他應接不暇,一隻黃銅提子一拎到手裡就忙個不停。他頓時喜笑顏開,不為門首上的門牌,只為突如其來的好生意。在他看來,門牌只是方便郵差送信送包裹的一個記號,而他唯一存活在陽世間的一戶親戚就住在雍陽鎮北邊的淺山近嶺,彷彿和他比鄰而居,彼此之間的牽掛根本用不著麻煩郵差,叫他們捎東西似地捎來捎去。而且,“程記油坊”和“瘸子程”的名聲實際上一直都在充當著門牌,他由此獲得的自豪感和歸宿感,都遠遠超過了一塊門牌。因此,無論對辛辛苦苦的雜役工人,或對笑容可掬的郵差,他都毫無感激之情。他只感激裕民糧行。裕民糧行給程記油坊帶來的福運,不單單是前來買糧的顧客往往也成了程記油坊的顧客,扛著糧食回去的同時,往往還拎著一瓶油,就連住在黃土溝窯洞裡的人家,也往往揹著賒來的糧食,到程記油坊打了油回去,讓終年沒有肉香的飯碗先飄出油香來。不過,程記油坊的顧客是否轉眼間也成了裕民糧行的顧客,他卻沒有注意過。他只知道地利之便使自己的生意十分幸運地搭上了裕民糧行的生意而如魚得水,程記油坊是魚,裕民糧行是水。
雍陽鎮北邊的淺山近嶺,有一大一小兩個村子。古老的太行山把李家集擁抱在她的胸前,給予李家集的是一條乳汁般的白龍河,把李家集哺育成一個每逢農曆十五便商賈雲集的集鎮;而在白龍河的源頭,一個名叫白龍洞的山村卻一貧如洗。在這個只有十幾戶人家的山村裡,山民們靠著薄田餬口度日,過著單調而平靜的日子。一年的秋天,一個男嬰在一座石頭房子裡呱呱墜地。男嬰的父親牢記著世代相傳的習俗,一心想給他取個糞叉狗剩石蛋之類的名字,母親卻對孃家的油磨情有獨鍾,給他取了一個名字叫磨。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第十八章(4)
磨面色黝黑猶如包公現世,骨骼粗壯又如張飛復生,八歲那年就學會了荷鋤勞作。就在這一年,一場天花害得磨落下了一臉難看的麻子。父親因此屢屢忘記他的名字,一天到晚叫他“黑麻子”。母親卻屢屢告誡父親,讓父親給他尊嚴和信心。
“別自己腦筋不夠用就糟踐孩子,是不是想把孩子糟踐成你這樣子!可別再叫孩子黑麻子了,孩子會難過的。”
磨開始在崇山峻嶺之間來回奔波那一年,儘管只有十六歲,健碩高大的身軀卻已如壯漢,肩負著養家餬口的重任就像履行著一項偉大的使命。他挑著一擔鮮姜過去,販賣到山那邊的晉城,然後挑著小雜糧回來,販賣到山這邊的李家集。在一趟緊接著一趟的奔波中,他往往一把賺到手裡的利錢悉數交給母親,就又馬上離開村子,一頭扎入崇山峻嶺。他是那麼吃苦耐勞,又是那麼樂觀,似乎僅靠他一個人不知疲倦的奔波就能讓全家人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當父親意識到這一點時,人就變得慵懶起來,若沒有母親的催促,就不肯扛起鋤頭去地裡幹活。他年復一年地奔波於崇山峻嶺,八個年頭不知不覺地從他的腳下滑到了身後崎嶇的山路上了。他在母親面前從不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