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走的是回頭路,一直回到了百草堂。他把駱駝韁繩繫於柏樹,指了指駱鈴,再指了指駱駝,道:“幫忙看著。”
駱鈴不服道:“憑什麼叫我看著?你去那?站住?……哎,我說你,你別太過分!”駱鈴氣的柳眉倒豎,指手跺腳,卻眼睜睜看著陸無歸邁入了百草堂。駱鈴原想追著進去,可她轉念一想,你既然不把本姑娘當回事兒,隨便就晾這兒,那本姑娘做點什麼,你可不要怪我。少女摸摸駱駝的腦袋,說聲:“乖哎。”探手就去解拴好的韁繩。
柏樹的另一面坐靠著一個老者,老者像條河岸邊遭毒日頭烤了一整天的死魚,又瘦又臭,他背對駱鈴而坐,斷斷續續發出病苦的呻吟,當駱鈴的手抽解韁繩的時候,老者枯乾的胳膊如柔軟的蔓藤反繞樹幹,皮包骨頭的食指顫顫巍巍的勾住了繩子。
好比一隻偷雞的黃鼠狼瞅見了看門狗,駱鈴的注意力就完全被這根手指吸引了過去。
老者焦黃髮黑的食指無力的抖著。
你說他是垂危病者,是的,老者的樣子簡直病入膏肓。不過,這一根食指卻可以在一瞬間結果五條鮮活的生命,如果它剛才顫動的五次都化作攻擊的話。
不僅是老者,四周樹下的乞丐與傷者中還有兩人輕微的翻了翻身。
鹹魚一樣的翻身,死魚一般的眼珠。兩人直勾勾的盯著駱鈴,那表情就如同垂死的傷者要拖一個人墊背一般。
三人以老者為尖端,形成一個鈍角。殺氣像是一道炙熱的陽光忽然穿透了林蔭,罩住了駱鈴。駱鈴覺得身體變得沉重,呼吸不能自如,汗珠自額際一滴一滴淌了下來。
“該死的陸無歸。”少女恨恨的說著,但還是緩緩的縮回了手,她兔子一樣退到樹蔭的最邊緣,卻不跑遠,兩隻玉手不斷的扇著空氣,給慌張的小臉降溫。
百草堂的大堂是抓藥的地兒,大天井是臨時安置病號的地兒,最裡邊的屋子是坐堂醫生的地兒。百草堂的草藥品質不錯,藥性好過市面同等級別的藥草,一分價錢一分貨,童叟無欺,而且百草堂的坐堂醫生眼光不差,斷病開方獨有一套,尤其擅長跌打損傷,以此兩點為基礎,再加上幫會一般不會故意為難行醫的鋪子,因此百草堂算得上生意興隆。走進大堂,抓藥的人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環目左右,患者傷者夾道而坐,或痛苦,或失神,或急躁,或沮喪,診病出來的人有的透出幾分如釋重負的表情,但亦有低垂著頭顱被架走的,幾十步間看盡人生百態。百草堂濃縮的人生好比一罐反覆熬製的草藥,淺嘗即知裡面還是苦滋味佔多一些。
殺手默默的穿行。
哭泣與慘嘶和百草堂門口懸掛的風鈴響動在陸無歸的耳中是一般的聲音,每一個人臉龐浮起還落下的表情也和風吹海棠無甚不同。陸無歸的腳步不急不緩,避開陽光,趨向陰影,殺手的眼睛映不出悲傷,也透不出喜悅,這一雙眸子更多看到的是終結。沒有什麼是特殊的,沒有什麼是重要的。
因為什麼都可以被終結。
第三四章定邊城(三)
陸無歸行到盡頭,抬手敲門。
坐堂醫生的屋門緊閉,無人應答。只從裡面傳出病人斷斷續續的呻吟。
陸無歸面無表情的繼續敲門。
一會兒門開了,一個腰間圍著白裙的醫者走了出來,醫者的頭壓得很低,且扭向旁邊,刻意避開等在門口的陸無歸,直接去廂房洗了把手,就去招呼天井裡的病患了。
陸無歸徑自進入屋子,反手輕輕掩上了門。
屋子裡擺著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外加一張床,桃木桌面擺放兩個青花大碗,一個白玉瓷壺,床上則躺著一個病人,夏天悶熱,屋子卻連窗也不開。病人和衣蓋著棉被,背對著陸無歸側臥,棉被口露出幾簇雪白的毛絨領子,看來病人身上還套著一件保暖